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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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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 第 21 章

◎(2003)两年时间很长吗?◎

黄昏如期而至, 喜塔镇的傍晚灯火亮起,满街乱窜的孩子回家吃饭,千家万户, 温馨如斯。

叶词在厨房打下手, 叶樱和柳骏做了鸡汤、蒸鱼、黄豆焖猪蹄、香干炒土猪肉、红烧肉、青菜,还有外面买回来的糯米圆子。

“乖乖,你现在快成大厨了。”叶词抱住叶樱揉她的脸。

叶樱笑:“我还行, 阿骏掌勺, 比我熟练得多。”

叶词重重地拍柳骏的肩:“你也乖!”

做好年夜饭,老李头和李絮芳忽然登门邀约:“叶子樱子, 来我们家一起吃吧,人多热闹!”

叶词从厨房出来, 擦擦手,笑说:“不了。”

话音刚落, 叶樱却说:“可以,团圆饭就图个喜庆热闹,我们把菜端过去, 凑个满汉全席。”

李絮芳笑说:“对嘛, 三个人太冷清了。来,我帮忙端菜。”

叶词回头朝叶樱挤眉弄眼,略微不满,小声责怪:“团圆夜,干嘛跑到别人家去?”

“李爷爷不算别人,而且就在对门,吃完抬脚就回来了, 怕什么。”

叶词心下纳罕, 不明白这丫头打的什么主意, 按理说她应该不愿意跟梁彦平接触才对。

不及细想,李絮芳催促,她端着鸡汤走进对门,把锅子放在桌旁的柜子上。

“叶子,来,坐我旁边!”老李头招呼。

方木桌,四条长板凳,两两一组,正好坐满。

李絮芳和梁超树准备的年夜饭也十分丰盛,菜多,盘子得交叠起来摆放。

“先碰一杯,”梁超树高兴:“新年快乐,年年有余!”

叶词举起面前的黄酒,与大家碰杯,笑说:“恭喜发财。”

李絮芳面色红润,眉眼弯弯:“今年真好,彦平回来了,还带着蕊涵,五年啊,我这颗心总算安定了。”

梁超树说:“对,蕊涵,想吃什么随便夹,千万别客气。”

黎小姐收回打量的目光,扬起嘴角微笑:“谢谢叔叔。”

叶樱悠然开口:“彦平哥快结婚了吧?祝贺啊。”

梁彦平举杯朝她示意:“谢谢,也祝你新婚快乐。”

“客气了。”

李絮芳观察:“樱子开朗不少,以前见到我们都不怎么说话的。”

老李头立刻维护:“樱子是真人不露相,人家胆子可大了,记不记得,当年我们还一起吃过蛇肉呢!反倒是叶子和彦平不敢吃,两人溜出去下馆子,剩下我跟樱子、五筒,三个人吃掉两条乌梢蛇!”

叶樱若有所指般笑了笑:“对,伍哥带来的,你还记得吧,姐?”

叶词面无表情地抿了口黄酒,语气冷淡:“别说了吧。”

叶樱耸耸肩,告诉桌上其他人:“她怕蛇,不提了。”

吃吃谈谈,天南地北聊着,梁彦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没有琢磨出头绪。长辈们问起叶樱在山区支教的事情,纷纷感叹不已。

“真不容易啊,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教书,你姐姐肯定担心得要命。”

叶词笑说:“丫头长大了,管不住。”

老李头问:“山里的路不好走,樱子又得做家访,会不会很不方便?”

叶樱笑说:“是有些不便利,不过以后就好了,我姐夫帮我定制了一副助行器,穿上走路正常多了。”

“姐夫?”老李头问:“叶子的对象吗?”

梁超树也问:“是不是我们上午打过照面的那个年轻人?”

叶樱没有正面回答:“姐夫对我们一家都很好,总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李絮芳点头:“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能扛事儿,有担当。”

老李头说:“叶子也能有个好归宿,我可放心了。”

叶词抬眸望向叶樱,停顿两秒,转而笑了笑:“别听丫头胡说,那人是我前男友,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老李头听她这样讲才反应过来:“许家老二啊?”

“嗯。”

“那小子可以啊,对你挺好,怎么又分开了?”

叶词不语。

叶樱慢悠悠道:“我姐的眼光时好时坏,先前还谈过一个高材生,读圣贤书却无仁无义,有事儿立马就跑了。”

“跑了?”

“是啊,为他自己的前程,丢下我姐,还想骗她再等两年,呵。”

叶词胸口发闷,深吸一口气,抬手撑住额头,太阳穴突突跳得发痛。

李絮芳咋舌:“这种男人可要不得。”

“两年时间很长吗?”这时却听一个寡淡的声音,冷不丁打断她们的交谈,带些微嘲讽:“七百三十天,九十六周,二十四个月,其实也没那么难熬吧?”

众人皆望着梁彦平。

他放下酒杯,转而瞥着叶樱,仿佛是对她刚才的言辞做出质疑。

叶樱冷笑了一下。

李絮芳和梁超树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叶词开口:“阿骏,别让樱子再喝酒,她醉了。”

“我没醉呀。”

“待会儿还要给许奶奶拜年,你脑子清醒一下。”

叶樱对上姐姐严肃的目光,嘴唇微动,最终垂眸安静。

“哎呀,蕊涵是不是喝多了?”李絮芳猛地注意到未来儿媳摇摇欲坠:“这酒后劲很大,你们别当成饮料呀。”

梁彦平揽着虚软无力的女友起身:“我先带她上楼休息。”

“去吧去吧。”

叶词抬头扫向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事,先撤吧。”

老李头和李絮芳起身送客:“行,盘子和锅放这儿,明天洗完给你们送过去。”

叶词应着,回家走到天井,忽然站定,转身看着叶樱,沉声问:“你在干什么?”

“调侃一下而已。”叶樱语调轻松,但避开姐姐的视线:“我心眼小,见不得他圆满。怎么了,现在事业有成,身边如花美眷,还要在你面前显摆,什么意思?我早就说过,他没有真心,当初拿你消遣,今天不过被我损两句,便宜他了。”

叶词头痛欲裂:“能让我好好过年吗?你要不要跑到他父母和外公面前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让大家尴尬到底,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叶樱抿嘴不语。她虽然讨厌梁彦平,但与他父母并无恩怨,与李爷爷更是情谊深厚,她并不想把一切都搞砸。

叶词懒得说她,手机响,许慎打来催促,她提起礼盒:“走吧,许家老太太等我们打麻将。”

二楼屋子灯光昏黄,黎蕊涵微微醉酒,侧躺在床,手心攥着被角,目光望向梁彦平,已经望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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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靠墙一把圈椅上,双腿交叠,略歪着,手夹烟,无名指缓缓抚摸眉骨,不知在想什么。

“彦平。”黎蕊涵哑声开口,带笑的语气,似乎觉得很有趣:“我现在才知道你这么会演戏。”

他沉默,眉心攒起,闭目养神。

“还在恨她么?”黎蕊涵嘲讽:“不惜跟我琴瑟和鸣,你真的在乎我手冷不冷吗?”

“你喝多了。”

“是吗?”黎蕊涵下床走近,坐到他怀里:“难不成我们还有未来,还有婚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粉饰太平,给谁看?”

梁彦平别开脸,拿过烟灰缸,神色瞧不出喜怒:“安稳过完这个春节,好聚好散。”

黎蕊涵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目色柔软,但难掩讥诮:“记那么清楚,七百三十天,九十六周,二十四个月……”

梁彦平蹙眉,想推开她起身,但又被她按住。

“是不是一直想不通,不甘心,为什么她连两年都不愿意等。”黎蕊涵眉梢挑起:“其实你们何必死脑筋呢,其中一个出国,不就默认双方单身么,何必把话说到底?分开两年,孤单寂寞情有可原,熬不住也很正常。”

黎蕊涵抚摸他的脸:“还是很计较被丢弃?可人家妹妹反倒说成你的错。弃夫和负心汉,你总得挑一个名声来背。”

梁彦平觉得厌倦,喉结轻颤:“听上去都不怎么样。”

“没关系,你还有我呀。”黎蕊涵搂着他的脖子,言不由衷地宽慰:“我会一直陪着你,别难过了,好吗?”

“谁说我难过?”梁彦平冷若冰霜,发觉黎小姐兴奋过头,根本就是幸灾乐祸的意思,于是拧眉拉开她的手:“我看你真喝多了。”

叶词去许家拜年,打了会儿麻将,又陪许奶奶看春晚聊天,至深夜,尽兴而归。

“快十二点了。”叶词急着回去放鞭炮:“跑两步。”

柳骏背起叶樱,跟着叶词在巷子里狂奔,叶樱乐得咯咯直笑。

前脚刚到家,午夜子时一过,爆竹声响彻夜空,整条巷子噼里啪啦,震耳欲聋,久久持续不绝。

叶词赶紧拆鞭炮,挂上竹竿,让柳骏拿到门口去点。她和叶樱躲在门后堵住耳朵。

“小心啊,别炸着手!”

炮仗一响,叶词兴奋尖叫。

旁边不知哪家的小孩在喊:“爆竹声中一岁除!”

叶词接道:“总把新桃换旧符!”

叶樱愕然咋舌,嘴角咧开:“天呐,中间两句哪儿去了?”

叶词眨眨眼睛,没好意思地笑起来。

凶燥的鞭炮之后,烟花显得格外浪漫。孔明灯从天井飘出去,悠悠荡荡。叶词坐在门槛上瞧着妹妹妹夫放烟花,李絮芳也在巷子里指挥梁超树。

漆黑天幕五颜六色,花火盛开。

梁彦平靠在门边,双手插兜,神色懒淡地看着烟火。黎小姐媚眼如丝,搂着他的腰,整个人亲昵地依偎在他怀中。

叶词掏出烟盒,红双喜,倒十分应景。

她点燃一根,搓搓手,正月初一的天,真他妈冷啊。

22 ? 第 22 章

◎(2003)有些事何必把窗户纸捅破。◎

夜深人静, 叶樱夫妇细密的谈话声隐约传来,琐碎平淡,听不太清, 不一会儿对面熄灯, 一切犹如寂灭。

黎蕊涵从身后贴近,故意亲昵地搂着他,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梁彦平没有应答。

黎蕊涵的手探入他的衣摆, 摸到壁垒分明的小腹:“分手前不该有最后一次吗?”

他毫无兴致:“这里隔音很差。”

黎蕊涵大概有些破罐破摔, 相处这两年,两个人似乎都戴着面具, 只把最安全最合理的那面展露出来,她今天才发现梁彦平其实没那么宽宏大度, 他也有计较和介意的事情。虽然不是为她计较, 但那种别扭又口是心非的样子,倒平添了许多人味儿。

“那要不去宾馆?镇上有宾馆吧?”黎小姐语气转为讥诮:“忽然有点好奇,你跟她第一次在哪儿做的, 不会就在这间破房子吧?”

梁彦平没心思应付她的捉弄, 起身下床,拿起外套,漆黑眉眼冷峻而清冽,没有言语,径直下楼。

父母和外公都已熟睡,他打开堂屋的电视,声音调小, 接着歪到沙发里。

桌角搁着一条黄鹤楼, 散了大半出去, 还剩下两三包。以前他和叶词喜欢抽玉溪,现在喜好都变了。

梁彦平上次回喜塔镇是六年前,镇上的时间仿佛停滞,没多大改变,人却十分陌生了。

其实想想觉得好笑,这是在干什么?想让叶词心里不痛快?可他自己也没痛快到哪儿去。再说人家压根儿无动于衷,算了吧,反正以后不会再有瓜葛了。

清晨天色微明,梁彦平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醒,老李头来到堂屋开灯,发现他在这儿,不禁诧异:“彦平,你怎么睡沙发?”

他人高马大的,腿也长,窝了一晚,实在僵硬憋屈,坐起身揉捏颈脖:“看电视,不小心睡着了。”

老李头收拾茶几,看见烟灰缸里满是烟蒂,心下感叹外孙现在烟瘾这么大。赶紧倒了,省得他妈唠叨。

不多时李絮芳也下楼,打开大门,正撞见叶词和叶樱夫妇准备进山。

“这么早,上坟去?”

“对。”

“吃过饭了吗?”

“吃了汤圆。”

梁彦平在天井洗脸,搪瓷盆花纹艳丽,热水白腾腾冒着热气,他转头打量,只见叶词手中拎着塑料袋,袋子里装满香烛纸钱,柳骏则提着鞭炮。

寒暄完,李絮芳回屋,一边喊梁超树,一边去厨房做早饭。

不多时黎蕊涵也下楼洗漱,四个人坐在方桌前打发早餐。

“大年初一吃汤圆,加水煮荷包蛋。”李絮芳说:“锅里还有,不够再添。”

冬日的清晨精神恹恹,刚睡醒,老的少的都没什么聊天的兴致。可是家里太安静也实在别扭,尤其客人在,李絮芳不希望对方觉得被冷落,于是主动搭话。

“蕊涵昨天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出发?过年不好搭车吧?”

她说:“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彦平也是,应该安排好嘛,哪能让人家自己找来。”

黎蕊涵笑笑:“没关系的。”

李絮芳问:“你爸爸妈妈好吗,春节有空见一面,吃顿饭吧。”

黎蕊涵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人,抿嘴不语,瞧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李絮芳见儿子似乎在出神,屈指叩两下桌面提醒:“诶,你怎么说?”

梁彦平这时想起一件事。

他终于琢磨过来,昨晚吃年夜饭,席间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怎么个情况。

“肖叔叔和卢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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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来过年吗?”

整个除夕夜,所有人仿佛心照不宣,竟然对这两位只字不提。

李絮芳闻言一愣,下意识与丈夫对望,仓促间不知从何说起。

桌上静得离奇,还是老李头打破沉默,说:“肖三和他媳妇去世好多年了呀,你不知道?”

李絮芳回过神:“对,彦平不知道,他在国外嘛。”

梁彦平屏息许久,放下手里的调羹:“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去世的?”

梁超树说:“车祸,他们跑长途货运,在云南出的意外,车子撞得稀烂,两人当场就没了。”

梁彦平听见自己冷冽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了。”李絮芳说:“九七年……对,就是你出国那阵子,我也是后来才听你外公提起的。”

黎蕊涵猝然看向梁彦平。

老李头叹道:“可怜啊,留下两个女儿,无依无靠,那段时间叶子瘦得不成样,一个人去云南处理丧事,在当地火化遗体,把骨灰带回来……”

这些细节梁超树也头一回听:“没有亲戚帮忙吗?”

“哪有什么亲戚,伍洲同倒是赶来了,但他一个大小伙子,能做的有限。”外公说:“哎哟,吓死个人,叶子回家以后,要债的也找上门,砸东西、泼油漆,把她按到水缸里呛水。肖三跑货运的卡车是借钱买的嘛,三十多万,那几年断断续续还了大半,还有十来万的债,叶词和叶樱两个丫头哪有钱给他们……后来许慎提着现金赶到,才帮她们渡过难关。”

“彦平,怎么了?”李絮芳从昨晚就觉察儿子不对劲,这会儿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你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呵,他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金玉其外,安然无恙。

梁彦平突然感到太阳穴痛得厉害,缓缓抬手撑住额头,指腹按压,不知怎么,竟然冷冷地笑了两下。

原来果真如叶樱所说,读圣贤书却无仁无义,为了前程丢下她姐姐。在那种艰难的时候,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怎么了,心疼呀?”

长辈出门走亲戚,留下两个年轻人在屋里相对而立。

黎蕊涵笑着打量梁彦平:“原来有这种隐情,真感人。不过又能怎么办呢,你现在才知道,来不及了。”

梁彦平垂眸看表:“你什么时候回去?”

“赶我走?”黎蕊涵扬起嘴角,不甘心就这么被卸磨杀驴:“我们还没分手呢,麻烦你解释一下,叶小姐为什么会住在江都金郡,做邻居偷情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对吗?”

“叶词住在隔壁的原因,你可以去问杨少钧,那是他的算计。”梁彦平挑眉:“至于他为什么做这种安排,打的什么主意,你应该很清楚,不用我挑明。”

黎蕊涵咬唇瞪住。

“另外,我们已经分手了。”梁彦平沉静地看着她:“只是等年后再向父母交代,不是吗?”

黎蕊涵轻飘飘地冷笑:“恕我理解有误,你从什么时候认定我们算分手的?”

“从你和杨少钧过夜的那晚。”梁彦平淡淡地:“你决定跟他上床,也就同等于选择和我分手,我以为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怎么你还有别的理解吗?”

黎蕊涵呼吸消失:“你、你知道……为什么不提?等着看我笑话?”这男人什么心肠,居然闷着不说!

“我不想看任何人笑话,给你留余地,是想大家好聚好散。”梁彦平目色清冷:“有些事何必把窗户纸捅破,现在这样多难看。”

黎蕊涵狼狈地笑了下:“是,我不如你体面……你根本不在乎吧,梁彦平。”

“我在乎,你和少钧都是我的朋友,以后或许还要相处,我不想撕破脸。”

他说着拿起车钥匙,举止神态客气而温和:“祝你新年快乐,黎小姐。”

愿你鹏程万里,健康喜乐,今后的人生光明灿烂,一定会比和他在一起时幸福千百倍。

清早山中雾气弥漫,杂草茂盛,新鲜空气沁入心脾。

坟地在一片柑橘林下,肖三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埋在附近。

“小心地滑。”

露水重,鞋子已经踩满了泥。

叶词叉腰打量四周:“东西放下,先处理这些杂草吧。”

他们拿出镰刀和铲子,挽起袖子,戴上手套,开始清理坟包。

“清明节我回来收拾过,没想到又长这么多。”

“是不是土壤太肥了?”

“不是,杂草嘛,生命旺盛,随便丢哪儿都能活。”

三人齐心协力,将坟墓打理干净,接着点燃香烛,拿出贡品摆在碑前,烧纸钱,相继跪下磕头。

“妈,这是你的女婿柳骏,踏实能干,吃苦耐劳,对樱子很好,你放心。”

叶樱听见姐姐这么说,忽然鼻尖酸楚,用袖子擦擦眼睛:“姐,我想妈妈了。”

“她都知道。”叶词琢磨:“不过我在想啊,要不要把爸爸的坟迁过来,以后扫墓也方便。”

叶樱张着嘴:“迁过来?凑牌局打麻将吗?”

“三个人只能斗地主。”叶词挠挠头:“如果爸爸不介意的话。”

“肯定介意呀。”叶樱哭笑不得:“瞎想啥呢。”

说话间走到隔壁肖三的墓前烧香。

“姐,你说妈妈算命好么,两任丈夫都有责任心,对她体贴入微,可是两个都命短。她一生没享什么福,最开心的就是把我们养大,看我们读书成人。”

叶词没有回答。她不知道答案。从自己的角度来讲,母亲命苦,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女儿,之后改嫁。尽管丈夫对她温柔,可是每天都在为生活奔波劳碌,做卡嫂实在不易。

但要从母亲自己的角度来讲,她却是非常容易满足的人,从不抱怨处境,叶词没法替她做判断。

烧完纸钱,柳骏将鞭炮铺开,等姐妹俩站远后点燃,一瞬间整个山林穿云裂石般,回声久久荡漾。

之后再寻肖三父母的坟。

尽管叶词和叶樱没有见过老人家,更别提血缘。但小时候每年跟着肖三上山扫墓,已成习惯。

“姐,你记不记得,老爹以前最喜欢给我们讲鬼故事,吓得我晚上得让妈妈抱着睡才行。”

“还不是你爱听。”

她俩称肖三为「老爹」,毕竟卢月改嫁时,叶词叶樱都很大了,改口叫爸是不可能的。但这位继父实在对她们极好,于是称呼老爹,也算对他身份的认可。

叶樱走山路腿脚不便,没一会儿柳骏把她背了起来。

叶词见状不禁拿她打趣:“现在高兴吧,当初还干傻事呢,要是没有撑过来,可就错过阿骏了。”

柳骏闻言心下一愣,问:“做什么傻事?”

叶词摇头叹道:“她啊,从小性格孤僻,妈妈和老爹出事以后,她受了很大的打击,我把骨灰带回来,她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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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线崩溃,竟然吞了几十颗药片,把我和伍洲同吓得,半夜扛她去医院洗胃……”

说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叶词偶尔回想,只觉无比荒诞,好似一生的挫折都在那段时间集中爆发,真是砸得人晕头转向,筋疲力竭。

……

23 ? 第 23 章

◎(1997)她确实不想负这个责。◎

1997年夏, 叶词从云南回来,行囊里放两只骨灰坛,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 满脸麻木神态, 黯淡憔悴。

“老叶。”伍洲同到火车站接她,见了面,眼圈儿发红, 不晓得该说什么话安慰, 只默默接过提包,帮她拎着。

“小心。”叶词声音沙哑:“里面有坛子, 陶瓷的,别碰碎了。”

伍洲同眼泪飙得更凶。

“樱子呢?”

“在家。”伍洲同忍着哽咽:“她现在吃不下东西, 这几天都没有下楼。”

“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有。”

叶词回到家,直接上楼去看叶樱。她蓬头垢面窝在床上, 几天不见已经这副非人非鬼的模样。

“起来吃点东西。”叶词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变态:“妈妈和老爹的骨灰我带回来了,你收拾干净,打起精神, 办丧事需要体力。”

叶樱问:“为什么火化, 我还没有看他们最后一眼。”

叶词说:“不然怎么办,找车子慢慢运回来?这么热的天,运费先不提,遗体容易腐烂。再说他们出车祸,已经面目全非了,你还是不看的好。”

叶樱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无法理解她如此沉静:“你真够冷血的。”

叶词面无表情:“我还有很事情要办。”

叶樱缩进薄薄的毛巾被, 把头盖住:“姐, 妈妈和老爹是不是为了赶回来陪我高考才出事的……”

“瞎说什么?”

“那天打电话, 她说一定要回来送我进考场……”

叶词深呼吸:“他们出事的那段公路是死亡坡,陡峭,连续下坡刹不住,每年都有车子在那条路上失控,何况最近连连下雨。你别胡思乱想了。”

叶樱抑制不住地痛哭,伍洲同隔着被子抱住她,失声啜泣:“樱子,咱们好好的啊,莫要让叔叔阿姨担心……”

叶词后脑勺抵住墙壁,颓然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当晚要债的人找上门来,三四个壮汉,领头那个客客气气的样子,朝灵位鞠躬上香,随后拿出借据,好言好语道:“肖三出意外,我们老板也觉得惋惜,不过债务还得算清楚,毕竟不是小钱。叶小姐,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叶词脸色惨白,绷紧脖子:“总得让我家办完丧事吧?”

“对,死者为大,这点道义我懂的。那等丧事之后我们再登门详谈。”

子夜时分,披麻戴孝的女孩跪在天井守灵。

长明灯微弱摇曳,烛光映照她的脸,香火缓慢燃烧,积攒出纤长的烟灰,终于不堪重负,猛地垂落。瓷盆里纸钱冥币的灰烬厚厚堆积。

阴阳先生过来告诉她,一会儿做法事,子女需得捧遗照和灵位跟在其中。

叶词便上楼去叫叶樱。

伍洲同清理火盆,刚把灰倒干净,忽然听见叶词大喊:“五筒——”

他一惊,当即丢下手里的东西跑上二楼卧房,只见叶词抱着叶樱:“她吞了安眠药,快送医院!”

伍洲同大骇,忙背起昏迷的叶樱,三人飞快赶往镇上的卫生院。

很久以后叶词才知道,其实樱子一直患有抑郁症,可当初大家对这个病十分陌生,都没什么概念。叶樱也是上大学后才慢慢接受治疗而痊愈的。

那天她在卫生院洗胃,睁眼时已不知过去多久,自己安躺在病床上,光线惨白,目之所及是冰冷的天花板和墙壁,床边守着一个人,是姐姐。

叶词坐在一把矮板凳上,手臂交叠搭在床沿,她的脸埋下去,额头抵着胳膊,薄弱的肩膀微拱,后脖清晰的颈椎线宛若鱼骨。

叶樱想喊她,但嗓子发不出声,脑壳好像罩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瓶内,与世隔绝。

转眼便又昏睡过去。

再清醒时,看见姐姐憔悴僵硬的脸,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嘴唇干燥,大概因为上火,下巴冒出好大一颗痘。

她纹丝不动地望着自己,忽然咧嘴一笑,用干瘪而疲惫的声音说:“行行好,别再给我惊吓了呗。”

叶樱起唇:“姐……”其实她刚才一醒来就后悔了。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当时完全不受控制,脑中仿佛住进一只魔鬼,操控了她的意识。

“我先回去治丧。”叶词抚摸她的额头:“五筒哥哥留在这儿照顾你,好吗?”

叶樱无比内疚,哽咽着「嗯」了声。

彼时凌晨五点,披星戴月,叶词独自返回家中,拿出所有存折,里面有父母的积蓄,加上自己鼓捣小生意挣的钱,还债远远不够。

母亲和老爹为了多赚一笔,返程联系货源,载了三十吨白菜,随着车祸起火,全部烂在桥下。

保险公司赔的那点儿钱得用来偿还货款。

她按压眉心,实在顶不住,倒在堂屋的沙发里睡了过去。

大约眯了不到一小时,道士的唱经声把人惊醒,她赶忙起来洗漱,正要出门给大家买早饭,老李头这时过来,说:“叶子,让他们到我那边吃吧,你不用忙,我都做好了。”

叶词懵了许久,点点头,哑声答谢。

当日来了几个远房亲戚奔丧吊唁,接到讣告的朋友也陆陆续续上门,叶词生平第一次独立治丧,对其中的礼节和规矩不够了解,好在周围邻居都过来帮忙,使她不至于手忙脚乱出差错。

傍晚,晚霞即将散尽,丧乐队和道士都去隔壁吃饭,家中空荡下来,座机忽然响了。

叶词心有预感,接起,果然听见了梁彦平的声音。

她知道他有留学的计划,从去年就开始做准备,什么语言考试,材料整理,这些她都晓得。前两个月也听闻他已经收到录取通知。

梁彦平在电话里说,这些天没联络,是在忙着申请宿舍,还有体检,他的机票也已经订好了。

“叶子,我们什么时候见一面?”他问。

叶词二话不说,「砰」地挂断电话。

梁彦平大概是有些懵的,因为她之前从未对他出国留学表示过任何反感,他以为彼此有这个默契,两年时间并不长,各有各的事情忙碌。何况他们谈恋爱的这两年,许多时间也并不腻在一起。

所以他很困惑,不理解现在的情况。

座机又响了。叶词没有接,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指紧攥,神情无比僵硬,似乎心中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电话锲而不舍地吵了十分钟,叶词终于接起。

梁彦平轻微的叹息声传来,语气无奈:“我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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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再谈,好吗?”

“不用谈了,我们分开吧。”叶词平静地笑道:“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叶词。”

“我有事忙,先不跟你说了。”

她再次挂断,顺便拔掉电话线,态度决绝。

次日清晨出殡,叶樱和伍洲同从卫生院赶来,走完最后的仪式。进山下葬之后,结束全部流程,叶词给众人结算工钱,然后收拾灵堂,打扫天井。

“老叶,那笔欠款怎么办,他们今天就会上门。”伍洲同一边扫地一边问:“出这么大的事,你有没有通知梁彦平?”

“没有。”叶词淡淡地:“他马上要出国了。”

“这个时候出国?”叶樱拧眉,脸色异常难看。

伍洲同又问:“你不告诉他?”

“告诉他有什么用?听李爷爷说,他爸妈也是找亲戚借钱才凑够供他留学的费用。”叶词垂眸,将香烛收起:“我不想耽误他的前途。”

叶樱冷声道:“前途比感情重要吗?”

“当然。”叶词不假思索:“是我也会这么选择。”

伍洲同叹道:“我会选感情。”

叶词了然点头,调侃道:“那是因为你的前途就算放弃,也算不上牺牲。”

伍洲同苦笑:“是啊,梁彦平的父母对他抱那么大的期望,举全家之力供他留学深造,要是耽误了,谁负得起责?”

叶词承认,她确实不想负这个责。

下午讨债人员再次上门,这次领头的那个没来,五六个打手骂骂咧咧,要她们立刻还钱。

叶词说:“我们现在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你带我去见你们老板,这事儿可以协商,大不了提高利息,我会像我爸那样每月按时还款。”

“老板没工夫见你,肖三和老板有几分交情,他可以慢慢还,那是因为他的窝在这儿,跑不了。现在人死了,你们两个年轻姑娘又不是本地的,说不定哪天跑得没影,叫我们找谁去?”

伍洲同站出来:“讲点道理吧,又不是不还钱,现在逼她们也拿不出啊!”

“去借,去偷,去卖,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不给点颜色,当我们做慈善好说话呢?!”

场面瞬间失控,打砸、喷油漆,抄家似的为所欲为。

伍洲同出手阻止,狠狠挨了两棍,这群人抓住叶词,拖到半人高的水缸前,把她的头死死按到水里。

“放开!”李爷爷抄着扫把冲进来,身后跟着邻家几个叔叔,人手一根家伙,锄头,铁锹,铲子,干仗的架势。

“谁让你们在这儿撒泼?妈的欺负两个孤女,一群狗逼玩意儿!”中气十足的叔叔们拿出凶神恶煞的气势。

叶词别丢开,摔到地上。

“干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欠什么债我不管,不许你们在这条巷子动手,赶紧滚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行,仗着人多是吧?明天我们带二十个弟兄过来,看谁敢出头!”

催债鬼扬长而去,外面有的指指点点看热闹,有的小声暗骂他们是牲口,围观许久才散。

老李头说:“叶子,你家还有亲戚吗,出去躲一段时间吧。”

哪还有地方可以躲。

叶词垂着头,任由伍洲同和叶樱给她擦拭身上的水,心里一片空茫。

“我再想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她不断催眠自己。

24 ? 第 24 章

◎(1997)“我喜欢她!”◎

收拾完家中狼藉, 叶词带着叶樱挨家挨户去敲门,向这两天帮忙治丧和刚才出手相助的邻居叔叔阿姨道谢。

大伙儿实在看她们可怜:“以后来家里吃饭,多添两双筷子而已, 我们这么多户人呢, 不会让你俩饿死的。”

叶词婉拒好意,若是沦落到吃百家饭,那她这个姐姐也相当失败了。

回到家, 叶樱说:“报警吧, 父母的债务子女需要偿还吗?他们这样是犯法的。”

叶词反问:“你看他们像守法的人吗?”

伍洲同在厨房烧火煮面,时间不早了, 黄昏已悄然而至,叶词准备出门找朋友想办法。

“姐, 你不吃晚饭吗?”

“不了。”她全无胃口。

打开门,愕然看见许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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