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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平乱(倒V结束)
大清早,萧暥看着桌上那盘硬得可以砸死个人的馒头,舔了舔嘴唇,挣扎着吃还是不吃。
明显这馆驿里没有病号套餐,他默默拿起勺子,打算还是就喝碗粥算了。出门在外,不能太讲究。
就在这时,秦羽大步如风地推门而入。显然他已经接到了京城的加急文书,以及嘉宁公主逃跑的消息。
萧暥立即道:“大哥莫急,我已经派程牧沿途去找嘉宁公主了,一有消息就会立即回报,至于京城的事情,我骑马先行回京,把这事儿料理妥当,大哥随后再护送陛下回京。”
秦羽道:“我不急,但是这次我去,你护送陛下回京。”
萧暥抬了抬眉,立即想说什么,被秦羽阻止了。
“这回听我的,你身体尚弱,还是乘车回去,我常年鞍马,就算在马背上都能睡。”
萧暥道:“那么大哥打算怎么处理京城闹事的这些人?带兵镇压?”
秦羽:“难道不是?”
不镇压,还跟他们讲道理噢?
“这些豪强大族家底深厚,盘根错节,直接镇压,一来会和他们结怨,如今天下未定,四面诸侯虎视眈眈,我们还需要这些豪强的支持,二来,大梁城里街巷纵横,大军进入,杀鸡用牛刀,使不出力。而且这两个人在打架,我们是去劝架的,不是跟着一起打的。”
这一席话,说得秦羽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而且萧暥猜测,秦羽这人看起来勇猛,其实仁厚好忽悠,这帮人应该也不怕秦羽,对原主却很犯怵。
毕竟原主作风狠辣,手腕又邪得很,所以他去了,凭着原主的余威,都可以镇得住场子。
而且萧暥还有一点点私心没有说:他实在不想留下来陪着桓帝啊!
每次遇到桓帝这奥斯卡影帝,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桓帝还不停赐他花里胡哨的锦袍,不是摸着他的手嘘寒问暖,就是用意味不明的眼光阴恻恻地打量他,简直一身鸡皮疙瘩啊
“彦昭,既然你都打算好了,就照你说的办吧。”秦羽叹了口气道。
秦羽走后,萧暥怕他改变主意,立即对云越道:“你挑选数十锐士,备马。随我即刻返京。”
冬日里天气寒凉,这几句话的功夫,桌上的粥已经凉了。
萧暥瞥了一眼,好了,都不需要纠结吃什么了。
一路狂奔,只花了大半天就到了大梁城外。
远远的就能看到城市上空升起的浓烟,看来火还没有熄。
一路上不时有拖家带口出城避难的老百姓。城外的客栈也住满了人。
萧暥很快看到了半个月前他跟刘武住过的福源客栈,此刻客栈里里外外,连院子里,墙根下都挨挨挤挤的都是难民,就像早高峰的地铁站。
客栈里住不下那么多人,就只能在墙根下凑合了,毕竟寒冬里有一堵墙多少可以挡点儿风。
“曹璋,你去北大营调配一些军帐来,给这些难民搭建临时的住所。”萧暥道。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个纤细的声音:“哥……哥哥。”
然后马缰似乎被什么挂住了,那声音道,“你是那天那个买竹马的哥哥吗?”
萧暥低头看去,就见到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一只手费劲地攀着他的缰绳,抬起的小脸蛋又红又黑。他顿时想起来了,就是半个月前卖他竹马的那个小姑娘。
那天他到客栈的时候,脸上的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原主这姿容又刹是惹眼,所以这小姑娘对他印象深刻。
萧暥下了马,温言问道:“怎么只有你?弟弟呢?姥姥还好吗?”
他连日赶路,声音中带着一丝低哑的倦柔,听着莫名地温煦可亲。
那小姑娘闻言哇地一声就哭了,抽噎道:“姥姥救出来了,但弟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哥哥,他会不会出事?”
萧暥轻抚着她的小脑袋,“别怕,我这就进城了,帮你找到弟弟。”
他那声音本来就温柔好听,这哄起来更是听着人心头酥软。
连一旁的曹璋都听得杵在那里。
萧暥便对他道:“这孩子和她姥姥,你去安顿一下,老人双目失明,给找间客栈房间。”
那小姑娘抬头看了看曹璋奇特的抽屉下巴,又有点害怕地看了看他。
“放心,这哥哥是好人,你跟他去吧。”萧暥道。
这曹璋后勤工作总应该能处理好吧。
安顿好小姑娘后,萧暥重新跨上马。
云越瞥了眼那个牵着曹璋的手还屡屡回头看的小姑娘,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主公何时认识的?”
萧暥驱马进城,随口道:“上次安阳城回来。”
云越蹙眉,“这姑娘长得普通。”
萧暥一愣,这小子想什么呢?
即刻表示‘你家主公没有吃嫩草的爱好’。而且按照原主十三岁就成了桃花渡的‘常客’,说不定他还喜欢比他大的?
“她喜欢你。”云越的结论和刘武出奇一致。
然后他还一脸嫌弃地表示,‘当小妾都太小,而且长得也普通’
萧暥无语,知道这小子又要进入脑补模式了,遂不去睬他,一马当先进了城。
大梁城的情况比他想象地更严重。他才离开了十多天,这地方成了匪窝吗?
东西市已经被烧成了平地,一片残砖废瓦里,好几路人马乱哄哄地砍杀在一起,个个凶神恶煞,匪气十足,混战正酣。许多人身上脸上都血糊拉搽的,也分不清彼此的服饰了,见人就砍,跟疯狗一样,连自己人都咬,完全是杀红了眼。
而且这些私兵里很多人都有案底前科的,纪律性不强,不但是砍杀,开始发展成趁乱破打劫街坊百姓,不开门就踹,放火烧屋。
这真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萧暥皱了皱眉,对云越道,“去北大营调兵。”
他随身只带了几十个锐士亲兵,直接去了京兆尹衙门里,毕竟抓人维护秩序,他们应该业务比较熟练。
这会儿大梁城闹得那么凶,难不成是京兆府的衙门大牢都塞不下人了?
可是当他一跨进京兆尹府,就是一愣,这也……太清闲了吧?
只见京兆尹孙霖正不紧不慢地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小厮拉着胡琴唱小曲儿。
那孙霖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那么快赶回来,脸色顿时一变,赶紧挥挥手让唱曲儿的出去,然后一脸苦相道:“萧将军,你总算回来了,这东西市都被烧了,这会儿,京城豪强李重家的私兵和王祥家的私兵还在打,还搅进了九州风雷堂的势力。三股人马,混战呦,吓死人了。这不,我正在写奏疏么。”
写奏疏?这会儿外面都火烧眉毛了,还写写写!别说写奏疏了,就是写天书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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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是明白了,看来这货什么都没做。
以往原主是太彪悍,所以这大梁城的各股势力都一直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京兆尹没什么事可以做,清闲惯了。一旦真遇到事情,两眼一黑,只知道写奏疏,等着别人给他擦屁股。
然后他再看衙门里,差役都晃荡着两手没事干,有的在屋檐下打起了瞌睡,有的干脆在衙门廊下赌起了六博。
这什么情况?古代的国企?上班三件事,喝水看报噶珊瑚。
哦,他们更厉害,还赌上了?
萧暥也实在得很,罚就不罚了,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就数十个随身亲卫,缺人也缺钱,于是直接手一挥,见者有份,赌资全部没收。
然后所有人跟他干活去!干得好,钱就还你们。而且抓住那些□□份子,罚单随便开噢!
经济利益加物质刺激,一众赌徒顿时眼睛都红了,个个精神抖擞嗷嗷叫,屁颠颠跟着他去平乱了。
萧暥清点了一下人数,大概有百来人,唔,一支城管大军有了!还是眼睛通红战斗力爆表嗷!
可是当他带着人马抵达战场的时候,他深刻意识到了什么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他这支临时拼凑的城管大军,顿时蔫了。
这……哪来的正规军?
只见数百披甲执锐的武士,这装备一看就老烧钱啊,萧暥有一种北宫皓重出江湖的既视感。盔甲居然是金灿灿的,无比得炫目。先不提实力如何,视觉效果绝对震撼。而他们的敌对方,则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刀枪棍棒,流星锤,龙须钩,三节棍五花八门,什么武器都有,连空中还飘散着呛人的石灰粉和不知什么臭烘烘的味道,二氧化硫?萧暥心道。
他吸了几口气,觉得肺都有点难受,这烟有没有毒?还上生\化武器了?
他这念头还没转过,紧接着,就听到街道那头传来隆隆的轮子滚动声,他循声望去,终于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居然是云车和投石机!比他在安阳城看到的还要硕大!这攻城的装备都上来了是要闹哪样?
只见云车被改装成了一辆指挥车,高高在上地坐着一个人,那人细眼白面,长得像个胖头鱼,身穿精细的盔甲,手中却揣着把折扇,显得很是不伦不类。
萧暥注视了他片刻,琢磨着他到底是要抖威风?还是装风雅?装逼还装出行为艺术来了?
等等……这胖头鱼是谁?
随即他就看到那人身后还挂了面旗,仿照着将帅出征的军旗,当中龙飞凤舞写了个 ‘王’字。
乍一眼看过去,萧暥一懵。
呦,还是方正舒体?
……挺潮的噢!
只是这旗子树立的角度实在还不太友好,从萧暥这边看过去,那旗子就像插在那胖头鱼脖子上,货真价实的‘插标卖首’。
只见那王祥拿着扇子,随手往人堆里一指。顿时雨点般的石头就向街面上斗殴的人群砸去。
这不是打仗来的,这是拆迁大队来了啊!
这碗口大小的石头,砸到人头破血流,砸地上一个坑,砸屋子就直接开了天窗!
这特么丧心病狂啊,这样打,连自己人都一块儿砸死砸伤一片了罢?
萧暥心道,可不能让他这么砸下去,不然这大梁城就要被砸成月球表面了。
“住手!”萧暥喝道。
可这场面乱哄哄的,一个人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于是他下令身边的衙役们齐声喊停,并鸣金示警。
事实证明这对杀红了眼的暴徒完全没有用,你个京兆尹算老几啊。人家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
萧暥静静想了想,一抬手。
旁边的亲卫立即会意,将弓箭交给他。
萧暥迎着阳光眯起眼睛,微微偏了下头。
在一众差役的注视下,嗖的一支羽箭穿云而出,将高车上那耀武扬威的胖头鱼的头盔连同那面方正舒体的帅旗一同钉在了车上。
那胖头鱼顿时吓得瘫倒在座椅上,变成了一条咸鱼。
另一方风雷堂的人目瞪口呆之后,朝李重比了个大哥厉害啊老子服你的手势,乘机一拥而上疯狂反扑。
萧暥不紧不慢,搭弓引箭,又是一箭疾驰而出,一连穿过三个暴徒的发髻,几个大汉脑门磕在一起,撞得嗷嗷直叫,被像糖葫芦一样窜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了。所有人好像都明白过来了。
这手段,还有谁?
就在这时,云越也赶到了,“启禀主公,王宅,李宅,以及风雷堂总堂都已经被包围。一干人等全部拿下候命。”
萧暥点头,干得好。
他是料定了,这些豪强家族带着私兵出来干架,家宅里守卫空虚,一拿一个准。
“全部拿下,送到京兆衙门。”
他的声音并不响,可是此刻四周是出奇地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王祥反应最快,在云车上,歇斯底里喊话道,“将军,我家里有六十岁老母,孀居在家,经不起惊吓,还请将军放过!”
萧暥心道,特么的这老套的台词都拿出来忽悠我,当我不知道你把孀居的老母扔在乡下,这家里有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倒是真的。
旁边的李重一听如醍醐灌顶,立即唉声道:“将军,我家有六十岁老父,也是孀居在家……”
萧暥一愕。
这个……情况就有点复杂了。
老父?孀居?
……你确定?
敢情这些酒囊饭袋,字都认不全,李重那货根本不理解孀居是什么意思?
云越被他逗乐了:“你放心,你家老父,我们不敢娶。”
萧暥扫了他一眼,云越摸了摸鼻尖,乖乖闭嘴了。
萧暥道:“要我放了你们家小也行,你们立即放下武器,自己到京兆衙门去认罪。”
“认罪?”李重面色一惨,“要坐牢吗?”
王祥闻言,顿时脸也青了。紧张地看向他。
萧暥道:“不用坐牢,但是得交钱,至于交多少,等我清点了这次的损失,还有这安顿善后的银钱也都要你们两家出,可服气?”
“服气服气。”李重赶紧道。
萧暥看了看王祥,王祥虽然不甘心,咬了咬牙道,“全听将军的。”
“还有,你们把名下所有宅子空出来,安置受灾的百姓。”
“是是”
这王祥和李重听说只要交钱就放人,顿时是如释重负。
萧暥也不想和这些豪强大族结仇,把这场乱子平息下去,再让他们出点血,长点记性就是了。
把这些事料理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东西市的赈灾和救人工作。
火还没有熄灭,不时有烧断的梁柱砸下来,扑腾起一片火苗。火势还蔓延开去,烧毁了安康里和清平里的民居。几百户人家已经成了一片碎砖残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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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古代又没有消防车和高压水龙头,只能靠水井和护城河运过来的水,灭火效率极其低下。
萧暥没辙了,只能亲自坐镇指挥那些衙役和士卒,一边灭火,一边搜救。这一忙,就忙活到大半夜,
萧暥从猎场到京城,连轴转没停过,只觉得浑身上下累得都麻木了,头疼欲裂,胸口更是像堵着一块巨石,压得透不过气来。等到火终于熄灭了,天都蒙蒙亮了,他才回府休息。
“云越,你也回去休息罢,不用跟来。”
这孩子都跟着他忙了一晚上了,嗯,加班工资我可不开啊,我穷。
萧暥脑子里没正经地想着,才走出几步,忽然心口一阵绞痛,他仓皇扶住一旁的亲卫,但一股鲜血还是猝不及防地从口中涌出。
“主公!”
他只觉眼前一黑,胸中翻滚的血气和剧痛就将他淹没了。
第42章 谢映之
萧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胸口像是有一团火般灼痛,嗓子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他觉得喘气都有点困难。
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地想,什么病是像他这样的?
重症肌无力?半身不遂?中风偏瘫?
算了,越想越凉……
他还是盼着自己点好吧。
比如,有没有人给他做好吃的啊?他可是病号啊。
那天早晨他匆匆离开驿馆回京,可是连冷碗都没喝上,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秦羽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他的眼中掺着血丝,看来是熬夜了。
“彦昭,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秦羽急切道。
“唔,我没事,什么时辰了?”他说着颤巍巍就想要地起身。
秦羽赶紧伸手搭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靠在床榻上,才道,“刚过了巳时,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这台词还真熟悉……萧暥脑子里不着调地想着。
看来他饿了四天,难怪浑身都没劲,他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陛下和晋王平安回宫了吗?”
秦羽道:“东西市以及附近安康里、清平里等几个里坊的废墟已经在清理了,伤者也陆续救出,大多是受了轻伤,虽然看起来血糊拉搽的,但多数都不碍事,到医馆包扎一下就能走了,就只有几个重伤的还住在医馆,命应该能保住,至于陛下和殿下都已经回宫了,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病。”
“哦,还有件事。”萧暥攀着秦羽的手臂道,“大哥帮我找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姐姐是在城外卖竹马的,若是发现,带来见我……”
秦羽不解,“彦昭,你认识那孩子?”
萧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
秦羽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
交代完所有事情,萧暥才缓过一口气,正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没?
他饿了四天,不该有点营养套餐慰劳一下吗?
还没等他开口,秦羽就转身就从徐翁手中接过一大碗黑黢黢的药汤,“来,喝了。”
萧暥:……
他屏住呼吸,一脸生无可恋地把苦得发慌的药汁喝了下去。只觉得这胃里是翻江倒海,拼命忍住才没吐出来。
这药是纪夫子开的,因为味道太苦,平时云越煎药时都会给他添一些蜂蜜进去。
他这大哥太实诚了,什么调料不加,原汁原味,熬得还特么地浓,喝到口里,苦在心里,苦得他掏心挖肺怀疑人生啊!
萧暥刚才好不容易喘过来的一口气,顿时又蔫了下去。
连想说什么也忘记了。
缓了半天劲,他才有气无力道,“大哥,那……云越呢?”
还是小媳妇好啊……
秦羽道:“出去给你找大夫了。”
“什么?”萧暥一愣,找大夫?
秦羽道:“你昏迷不醒,他急得整天在外面找大夫,别说是大夫了,这两天方士都来了好几拨,又是敷药又是画符……”
萧暥这才发现床头好像贴着奇怪的东西,揭下来,是一道朱砂画的符咒。
萧暥叹了口气,封建迷信要不得啊!这云越还信这种玩意儿?
秦羽道,“大夫说你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次醒不醒得了。但你水米不进,药也灌不下,这不他就急疯了,所以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萧暥:……
这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啊。
萧暥自己心里清楚,他这病,寻常的大夫根本治不了,更别说什么半吊子的方士了。
纪夫子都说了,他这病是残毒损伤心肺,深入血脉,只能靠自己保养,切忌劳累,损耗过度,急火攻心。好好休养当个闲人,或许还能能苟延残喘。
想了想,还真是惨……
如果说他是身处在一个清平世道,倒是大可以悠游岁月,好生休养,可这是个乱世啊!
举世满朝皆虎狼,他敢休息吗?敢放松懈怠下来吗?
不但不能松懈,还要硬撑着一口血都咽下肚里。
否则一旦让人揪住弱点,别说小命保不保得住,搞不好要被一群恶狼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可不指望秦羽能保护他,他这大哥为人厚重,但乱世里讲的是尔虞我诈,多的是明枪暗箭。
所以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有保住周围人的命,还是要靠他啊。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再艰难也得撑下去,活下去。
不过比较乐观的是,他这个身体每回犯病,只要当时没死成,缓过一口气来了,那就还能再蹦跶好一阵子噢!其实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嘛!
他这边正在胡思乱想,徐翁进来禀报道,“陛下召大司马进宫,询问东西市的重建事宜。”
桓帝召见啊……
萧暥顿时一阵鸡皮疙瘩,非常同情地对秦羽道,“既然如此,大哥先去回话。”
秦羽还是犹豫,“但彦昭你……”
“大哥,我没事了,若陛下问起我,就请他放心就是。”萧暥想了想又道,“你若不去回禀,怕陛下又要生出别的想法,我这里还有徐翁在。”
秦羽点点头,“外面的事有我,这些日子你就别过问了。好好休养。”
秦羽走后,萧暥靠着床头真的养了会儿神。
但一边又闲不下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未交待的事情。
就在这时,徐翁走上前,手中端着个漆盘,“主公,吃点东西吧,下厨刚做好的。”
萧暥瞥了一眼 清汤寡水的一碗粟米粥。
他皱了皱眉,莫名怀念起那晚馆驿里丰盛可口的小菜啊。小魏瑄现在已经回宫了吧……
他道,“那个……能加点菜吗?榨菜也行啊。”
榨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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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翁一懵,反应过来,笑道,“主公是说黄齑?”
萧暥想了想,大概就是榨菜的意思?
徐翁笑道:“主公身体还虚弱了,等养好了,再吃好的。”
“唔。”
也就是说没有咯……
萧暥舔了舔嘴角,清苦的药味还没有褪去。
“徐翁,那把我带回来的那包梅子拿来罢。”
算了,没有菜就嗑点零食吧。
这东西腌制得十分入味,就着粥吃鲜嫩可口,倒是正好。
他这边正苦哈哈地磕着梅子当榨菜吃,这时房门开了,云越快步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醒了,云越又惊又喜,萧暥简直以为他要哭出来了。
三天不见,这孩子一身风尘仆仆,脸色苍白,只有一双眼睛如寒星般熠熠,看来他这几天也是强打着精神到处奔波。
“主公,大梁城里来了位神医。”云越振奋道,“听说他已经到了医馆,正在给给受伤的百姓治病,我这正打算去请他。”
……神医?谁?
萧暥立即拽住云越问,“等等,先别去,告诉我那人如何称呼?”
“哦,人称纪夫子。”云越道。
萧暥恍然,老爷子云游天下行医,见这大梁城糟了灾,于是便奔过来了。
萧暥道,“你先别去,这老爷子脾气倔得很,你请不动的。”
“可是……”云越眼睛发红。
“你总不能把人绑来罢。”萧暥说着看了看云越的脸色。
好嘛,这小子真的有这打算……
“行了,我自有办法,你先替我去做件事。”
萧暥当然不是真有什么事需要云越去做,只不过找了个借口把他支开。
因为他不能这样去见纪夫子。纪夫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萧暥,但如果他知道了,还会睬他吗?
萧暥心里没底。
好在刚吃了碗粥,稍微攒了点力气,他挣扎着起身,翻出去安阳城的那身布衫穿上,偷偷从小门溜出了府。
这段路他走得很是费劲,一来大病未愈,浑身乏力,脚步虚浮,犹如风中飘零之叶。二来,他还不能坐车。
因为大梁城经这一遭,地上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有掉落的断木残砖拦着路,乘车要绕道拐个九曲十八弯,所以他选择走路。
好在古代的城市,尤其在乱世,人口有限,大梁城规模不算大,他走走歇歇,花了几刻钟就到了那条燃灯巷。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当时给他做易妆术的师傅,让他做了个当时一样的妆容。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就耗去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他到医馆时已经是午后。
医馆里的伤员不少,但情况比安阳城那会儿要好多了。就像秦羽说的,大多数人是轻伤。
有烧伤的,砸伤的,被牵连进械斗误伤的,但伤得都不重。
这侧面反映了一个问题,这些私兵的战斗力不行。武力值等同街头混混水平,斗殴看上去血糊拉搽的,其实就是看着吓人,到医院缝几针,出来后照样到处蹦跶。
纪夫子正在专注地给一个伤员缝合,他低着头,手一伸,道,“针”
旁边打杂的少年懵逼地看着一盒粗粗细细的针,不知道该拿哪一支。
萧暥立即上前,从针盒里取出最细的那支递给纪夫子。
纪夫子接过来,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萧暥赶紧笑了笑,“夫子。”
纪夫子一愕,随即就眉头簇起,丝毫没有别后重逢的喜悦,低头继续专注地给病患缝合伤口。
萧暥知道这老爷子就这牛脾气,站在一旁,依旧像安阳城那样替他打下手。
纪夫子诊治完毕转身,然后一言不发撩起萧暥的袖子,沉着脸把脉。
萧暥观察着老爷子不悦的神色,心里虚得很。
为医者最忌讳病患不配合治疗。尤其是萧暥这种不但不配合,还挺能折腾的。
片刻后,纪夫子板着脸,“你把我的话都当做耳边风了。”
萧暥赶紧哄老爷子:“夫子,我哪敢,你的话可是保命的。”
“保命?你都快没命了。”纪夫子毫不客气道。
萧暥:……
“你可按时服药?可好生休养?”
“我……休养了,休养好几天了。”三天三夜都没下过床……
“休要骗我。”纪夫子脸色铁青,“你这病已入膏肓,分明是这些日子以来损耗无度,身体不得喘息所致。你是不是最近还一直在咯血?”
“前几天有过。”萧暥被他说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所以他……还能活多久?
“三五年。”纪夫子毫不留情道,“好生将养,你这身体或许还能支撑三五年。你这一回凶险得很,若再发一次病,你怕是挨不过去。”
挨不过去是不是就要凉了啊……萧暥心道,深感到自己时日无多。
上次纪夫子还说能活十年,好嘛,这才多少天,就打了个对折?
纪夫子一边提笔写下药方,道:“这次的药,药性更猛,你服用后,若有不适立即来此找我。”
萧暥接过药方,小心收好。
纪夫子又问,“上次我让你去晋阳找我师父,你定是没去罢?”
这个……
不是他不想去啊,一来他根本没机会去,晋阳远在江南,千里迢迢,他当时急着去鹿鸣山保住阿迦罗的小命,哪里有工夫去江南?
二来,他是看过书的,谢映之其人俊雅孤逸,品性高洁,平生最瞧不上萧暥这种乱臣贼子,他就算拿着帖子登门拜访,这谢大名士肯不肯见他也是个问题吧?
而且易妆术也行不通,因为晋阳谢氏起于玄门。
没错,玄门,而并非是医家出身。
《庄武史录》中记载了大雍朝四大名门世家:盛京王氏,宛陵云氏,晋阳谢氏,以及魏氏王族。
他后来找云越确认过,王氏起于商贾,云氏乃开国元勋,而谢氏起于玄门名家,虽不过问朝野政事,但是天下诸侯,无不想拉拢他们。
所以易妆术这种小伎俩,在谢映之这样的玄门大家眼里,简直如同儿戏。
萧暥叹气,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活多久是多久了。
纪夫子心知肚明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丝毫都不拿自家性命当回事。”
不不不,老爷子你别这样,我还没有放弃治疗。
“罢了。”纪夫子摇头,“如今你想去晋阳,也找不到他了。”
“为何?”萧暥问。
“师父他十天前离开晋阳,寻山访友去了,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何时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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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明白,这些名士隐者,一出去云游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甚至十几年。
他这身子最多也就拖三五年,这三五年中,谢映之会不会回晋阳,根本不好说。
“等我料理完医馆这些事,我替你走一趟罢。”纪夫子道。
萧暥一愣,什么?难道说纪夫子要为他去找谢映之?
这山海茫茫,哪里去找啊?
而且这是古代,交通闭塞,道上险阻难行,这老夫子一把年纪了,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实在是过意不去让老爷子为他涉险奔忙,且找到的希望渺茫。
就算找到了,谢大名士得知他是萧暥,肯不肯给他治病还是个问题。
难道要救他这乱臣贼子的命?东郭先生了解一下?
要知道,原本谢映之就是死在原主手里的啊!这说明这两人从来不对付。
他道,“夫子,我……没事的,你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喧哗。随即几个医馆的学徒仓促地架着一个头破血流的汉子跌跌撞撞进来了。
纪夫子立即站起来给他查看。
“出了什么事?”萧暥问。
一个学徒道,“清平居旁边的一堵墙塌了,把他压的,哦,听说还有人被压在下面呐。”
“知道了。”萧暥拍了下他的肩,快步走出医馆。
路边烟尘滚滚,有好多人围着一堆倒塌的废墟指指点点。
那里原本是一栋平房,横梁被火烤地脆弱不堪,最终垮塌下来,整个屋子像一条沉船般向西倾斜,摇摇欲坠。屋子的门被塌落的砖石堵死了。
屋子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小孩的哭叫声。
周围的人束手无策。
有人道,“那屋子本来就塌了一半,大家都知道危险,走路都绕开去,偏那小孩顽劣,追着一个黄皮子似的东西就进了去,结果就在那会儿另半边屋子也塌了,刚才那汉子想从上头翻下去救人,脚才踩上屋顶,又塌了一大片,如果不是大伙儿捞起他,他差点被压死。”
萧暥看了看,倾斜的屋顶东边确实有个类似狗洞大小的窟窿。
他心里琢磨着,刚才那汉子体型健硕,体重也不轻,这一脚踩上去,这酥油饼似的屋顶当然支持不住,就垮塌了一片。
就算这屋顶不垮塌,以这些寻常百姓的身手,进了屋,别说救人,自己说不定都出不来,那汉子倒是勇气可嘉。
这时有人拿来了梯子,一个身材精瘦的医馆学徒撸起袖子正要上前,被萧暥一把拦住。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刮过带起飞沙走石,那破屋似乎跟着晃了晃,众人又发出一阵紧张的呼声。
他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身跃上破屋的房檐。
他的身体本来就轻,加上重病后,更是没什么份量。整个人在风中如同一片凌空飞旋的柳叶般,轻轻落下屋顶,然后从那个窟窿里跃进了屋子。
屋内一片昏暗,木头烧焦的烟火气呛得他嗓子疼。
好在他身手敏捷,目力又好,很快就发现了堵死的门前扒着一个瘦弱的男孩,正无助地边哭边磕着门。
浑然不觉头顶上一根烧断的横梁正摇摇欲坠,就在这时,咔一下塌了。
萧暥眼疾手快,飞身跃起,一把抱起他孩子,随即横梁带着一堆砖瓦碎石哗啦地垮了下来。萧暥甚至感到脚下的地似乎跟着晃了晃。
不好,这破屋顷刻间就要翻了!
他听到外面的人群也发出的惊呼和尖叫。
再不走,他们都要埋在下面了!
他抱着那孩子刚要飞身掠出窟窿,忽然,寂静中他听到一声娇嗲的叫声。
这声音极像人声,好像还是……婴儿?
他一诧,随即眼角就掠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想都不想,腾出手一捞,随即就带着那东西和小男孩跃出了废屋。
他们前脚刚刚落地,就听到背后轰地一声巨响,地面似乎都跟着震了震。
那歪歪斜斜的屋子彻底终于倒塌了,腾起漫天烟尘。
他跟那孩子以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顿时都成了‘粉尘人’。
萧暥把那孩子带到了医馆,纪夫子立刻给他查看了一遍,吩咐学徒带他去洗个脸。
“这孩子没事儿,你也让我看看。”纪夫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