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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秦纾京中的宅子有一片果园, 种着许多橘树。不过淮河以北的橘子汁水干瘪,并非是?用来食用的。只是秦纾喜它颜色明丽,又同吉字, 留待冬雪时看。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 一簇簇洁白的橘子花团在一起,开的热热闹闹, 煞是?喜人。偏沈铮要拿来做什么疏花实验, 不过几日, 就给她摘的稀稀落落。
旁人办书院,都忙着立言立说,做不成?“外王”, 就更得想法子做“内圣”,他倒好, 像是要一头扎进那早就没落的农家。
在清晨,橘子树叶片上犹带露水的时候, 沈铮便?去了果园。等?日近中午, 风带上初夏的炎热时才回?来。
秦纾怕他劳累,要他只管将事情?吩咐给花农去做。偏他有许多道理, 说杜子美见橘子能写出“汝病是?天意,吾谂罪有司”,他这?也是?悟道呢。
每当这?时候,秦纾便?只能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随他去了。
沈铮想?着这?些嬉笑言语, 不由偷偷抿起了嘴。这?园子里的侍女们?见了他都不由偷笑, 这?位沈公子怎么痴了似的。
亏得相貌好, 否则呀,傻兮兮的。
沈铮疏花的时候不留情?, 却到底是?个文人多愁善感的细腻性子。他不忍摘下来的花落在沟渠里,都包在帕子中带回?去,也不知要留着做什么。
夏日的风吹过廊芜,吹起一阵阵燥意。
沈铮便?怀抱着一襟橘子花,带着清凌凌的微涩香气,穿过绿蓝草彩绘的长长回?廊。
廊柱上画着孩童放纸鸢,幽蓝为底,湖绿描边,颜色娇丽的像是?一整片新烧制的珐琅瓷,很是?好看。
在宫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长廊,甚至更精巧,但他却从未有过这?样流连的心情?。
沈铮仰头望着那?些追纸鸢的孩童。这?是?秦纾父亲留下的宅子,也不知兴造时怀着怎样的柔软心思,全舍弃了富贵的纹饰,选了这?样童趣的图样。
他出神的想?着,忽而听到一个嘶哑凄厉的声音。
“您这?样做,如何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
沈铮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像是?一只好奇的猫,不由自主的往声源处望去。
他识得这?个声音,那?是?秦纾父亲的奶娘,已有七十来岁,一直住在秦家江南的庄子里荣养,如今不知为何来了京中。
“您同个阉人搅在一起,以后打哪生个孩子出来!这?家业是?你父亲、你们?秦家几代人的心血,您全抛了不成?!”
原来是?在说他啊……
沈铮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背抵在廊柱上,缓缓滑落下去。
他知道,此刻他应当避嫌离开,应当疾步走到远处去,全身却抽不出一丝抬脚的力?气。
那?位婆婆哭的那?样凄厉,仿佛天塌地?陷。那?些话也像针似的,刺入他头中。
沈铮微微蜷缩起身子,头抵在手肘上,手肘压在膝盖上。襟前的橘子花从帕子里落下来,散落一地?。
洁白纤弱的花落在尘土里,日头晒在上面,很快就显出火燎似的焦痕。沈铮却顾不上捡,像是?怔住了一般,听着那?些话。
“您那?些狼心狗肺的叔伯,当初卷着技法织工投了别家,这?家业还要留给他们?不成?……”
“从外面收养的孩子,呵……外面的孩子!他们?亲爹娘都干出弃子的事情?了……”
“婆婆,我自有主意,不必您费心。”
秦纾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沉,那?样稳,她的人生见过了太多的大风大浪,或许此时对她来说也不过是?略起微澜。
沈铮不知道她心中有什么主意,那?位老婆婆也不知道。
她继续哭诉着:“婆婆也不想?这?么逼您……可实在是?放心不下……您连个兄弟都没有,等?像婆婆这?么老了,孤零零一个,只怕后悔也晚了……”
“您在外面生一个孩子吧!”
老婆婆石破天惊的落下这?么一句,像是?注解似的,话又急急追上去。
“您在外面生个孩子,不拘男女抱回?来养。以后您想?怎么过,旁人一句也说不出来!左右他是?不能生了……他若还有为您好的那?份心,就不该拦着!”
老式的木制建筑里,灯火总是?那?样暗。就那?么一豆的光,什么也照不亮,让人平添惶惶。
玉钏儿急忙看向秦纾,秦纾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晰。
“您妄言了。”她淡声驳斥。谁也猜不出她是?否有一丝动摇。
老妇人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酝酿的越发尖锐起来:“我是?妄言,可您既出了闺阁,做男儿们?做的事情?,何不做到底!半半落落的,倒教人……!”
这?话没落完,却谁都能明白其中未竟之?意,屋里屋外更静下去。沈铮在门外等?了很久,始终没再等?到阿姐的声音。
他无声笑起来,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瓣,觉得那?花瓣很是?可怜。
他蹲下来,将零落的花瓣一片片捡起。
青石板的廊芜清扫的很干净,没有什么棱角尖锐的石子铁片。可沈铮却恨不得能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的他鲜血直流,或许便?不会再这?样疼……
他站起身来。眼前茫茫一片,庭院楼阁都虚化成?白烟,像是?将要散去的蜃景。他提步往前走,蜃景又摇动起来,像是?被踢在地?上的琉璃球,天旋地?又转。
只有他一个是?真实的……浑浑噩噩的在网里冲撞。
那?话落下来,屋中烛火猛的一跳,这?滞闷昏暗的屋子,一刹那?被照的极亮。
老妇人瞥见秦纾沉怒神情?,刹住口,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背抵着窗格的木棱喘息。
当年的小女儿已长成?了这?家中、这?条巨舶的掌舵人,她知道自己僭越了。
但说句冒犯的……她奶过她父亲,真把她当自个儿亲孙女,这?丫头双亲都没了,这?些话她要是?不说,就没人说了。
这?么聪明个孩子,前途大好,她实在舍不得她为着个阉人犯糊涂。
玉钏儿无声的叹息,匆匆低下头去。
她知道,周婆婆今夜便?将回?江南的庄子,不会再出来了——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挑明了还不该翻出来的风雨。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周婆婆颤颤巍巍的出了屋子。
“玉钏儿,你怎么想?呢?”秦纾又忽然?开口。
玉钏儿抿了抿唇,不敢回?话。
“说吧,我不罚你就是?。”
玉钏儿咬了咬牙。她是?个没出息的,可人都是?有私心的……金坠儿、银钿儿她们?,那?些和她一样的女人们?在外面行走的风光模样,一齐在她眼前闪过。
“奴婢不知道……只是?……只是?这?事若不能让旁人心服口服,别说丫头们?再难出头,咱们?家里也要不安生……”
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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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去了,公主们?还敢争太女。可安乐之?后,却再也没有几个在前朝说得上名?字的公主了……
“是?啊,女人做事,从来是?许成?不许败的。”
秦纾又笑了一声,却也不似笑,推开门走出去。她在转角的廊柱下看到一片散落的花瓣,是?橘子花。
那?橘子园离这?里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夏日的风轻,吹拂不了这?样远。而侍女们?穷苦出身,是?舍不得摘果花的。
秦纾蹲下来,将那?片花瓣捡起,拢在掌心。
她起身去寻沈铮。
沈铮的性子总是?带着点孩子气,他原本也比自己小上几岁。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窝在屋子里,窗子也要合上,就像缩回?了壳里的蜗牛。
但两人的卧房里,没有沈铮的身影。
秦纾又往书房去寻。
沈铮立在案几前,他不知为何换了衣裳,穿着一身略有些陈旧的澜衫,还是?宫难之?前,落在她这?里的。
秦纾停住脚步,站在门边望着他。他正收拾着这?段时日写下的手札,一张张纸捋在一起。日光薄薄落在他身上,这?场景几乎有些隽永的意味。
但秦纾知道,有什么回?不去了。
听到响动,沈铮抬起眼来,又低下头去。
“这?些时日劳阿姐收留,如今我的病也好了,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沈铮轻声开口。他全然?没提屋中那?场争执,他想?,哪怕是?要和阿姐分?开,也该撑住体面,别教她挂心。
只是?……他的语速到底比平日里快,仿佛怕泄露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你听到那?些话了,是?么?”秦纾打断他,将一切都掀到了明面上。
沈铮的手顿了顿,低着头继续整理那?几张手稿,折起来夹进书中,拆开又重新合上。他的尊严让他没办法说,他无比在意那?段沉默……
“皎皎你知道的,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秦纾放低了声音解释,仿佛还算坚定。
沈铮终于抬头望向她,清凌凌的一双眼,落不下一点尘。
“可阿姐这?么大家业,要留给谁呢?”
这?话里带刺,他很少这?样没礼数,话一出口,几乎被愧疚吞没。他想?,阿姐不欠他什么,对他只有恩情?,便?是?今日也是?他自个儿钻了牛角尖。
可是?……可是?心里偏有一股气顶着他,让他低不下头,不愿将话收回?去。
沈铮知道,阿姐不会在此刻给他回?答。若无野心,她也无法在生意场上走这?么远。可他不愿自欺欺人的留下来,也再不想?要斟酌权衡之?后的答案了……
他想?要坚定的、毫不迟疑的被选择,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这?一生,他总在被抛弃。爹娘思虑一夜之?后,将他交给了来采选的老太监,换了身家性命。后来友人也不知是?否犹豫过,又拿他换了权势富贵。
这?一次呢?
他不要再被谁舍弃。这?一次他自己离开。
秦纾知道,周氏的那?番话,是?将沈铮的尊严碾到了地?上,要她为此怎样赔礼折节她都是?愿意的。可她也知道,沈铮不是?为此想?要离开。
但她此时做不出一个不会反悔的决定,她只能空洞无力?的保证。
“皎皎,我不会和旁人以任何一种方式在一起,你且容我想?一想?,便?给你回?答。”
沈铮轻轻笑了一下,泪珠含在眼中,却没有落下来,甚至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平稳的。
“阿姐,我要离开了。”
“从前都是?你们?做决定,这?次便?换我来吧。”
沈铮将几页手稿装起来,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往门外走去。
秦纾拽住他的手腕。
他抬眼看她,两人都只是?沉默。
终究是?秦纾先开口。
“是?用膳的时候了,厨下煮了甜汤,用一些吧。”
“不……不了。”沈铮摇了摇头,缓缓将手腕从亲纾手中抻出来。便?是?声音轻的仿佛要散在风中,却依旧坚定。
秦纾便?明白,她留不住他了。
她看着沈铮,他明明想?要佯装无事,可眼中泪珠摇动,颤动的眼睫也被打湿。若这?样离开,只怕人人都要议论?他的仓皇落魄。
“午间日头大,带上帷帽吧。”
她为他带上帷帽,让青皂纱遮住他含泪的眼睛。
青皂纱遮住了面容,沈铮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秦纾在他颈间系上轻带时,几滴眼泪落在她手上。
秦纾手颤了颤,却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安慰他。她犹豫了一刻,指尖到底探进皂纱中,在他湿漉漉的腮边抚过。
“皎皎,你会记得家里的门开向哪里吧。”
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她总会为他找补回?来。
可她没有等?来沈铮的回?答,只见他快步走出屋子,空落落的离开,和来时一样孑然?一身。
沈铮走过那?些疑惑于他为何此时出门的侍女,问他要不要车的门房,离开了秦家的宅子。
他站在街道上,看着如织的人潮,恍惚觉得自己是?误入的游魂,早死在了旧年里,在日光下便?疼痛万分?。
就像太史公只会当自己是?个受了腐刑的史官,他从前也只当自己是?个受了腐刑的读书人。
知道今日,他才明白阉人两字的涵义……他该适可而止,该曲意逢迎,他不该有任何渴望……
沈铮拎着那?个小小的包裹,走在街道上。
自出宫之?后,他的东西?都是?阿姐给买的,除了方换下的那?件染了血的衣裳,和几张手稿,他几乎什么也没带走。
可他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天大地?大,哪儿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被心中哀恸击溃,咸涩的泪水不断滑过他的脸颊,落在唇齿间。
这?一刻他忽然?很感谢面上的帷帽,让他留有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可是?这?温柔,对他来说又何其残忍。
他是?那?高高悬在空中风筝,低头看,爱意便?如同那?风筝线,细细系在身上。
他既觉得安心,不必忧惧空落落挂在树梢。又觉得悲哀……他清楚的明白,他无比贪恋这?温柔,便?是?离开了,一生也舍不下这?风筝线……
沈铮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去。
他已走出了太远,隔着一条条街道,隔着街道上的人潮,他什么也望不到。
他感觉喉咙里有些痒,低头咳了几下,帕子上又落上了一片暗红的血。
他茫然?的看着,几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
秦纾倚靠在凭栏上,从这?里能望见外面的街道,望见如织的人潮,望见出府的人离开的背影。
“主子,您不拦沈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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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钏儿不明白,主子为何不将沈公子拦下,或许哄一哄,撂一撂,事情?也就过去了。不过是?个老妇人说了几句不识趣的话罢了。
秦纾阖了阖眼,没有回?答。她比谁都了解沈铮,也因此清楚的知道他不会留下。他绝不肯要人不纯粹的爱他。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将沈铮的位置告诉书院那?边,让他收的童子跟上去陪着,别让他自己一个人。”
“等?他寻到落脚点地?方,就把东西?都给他送过去,他什么都没带走,一时准备不全怕是?要吃苦头。”
金坠儿打外面走进来,人没到,声先至。
“主子,吴家人回?了嘉兴府祭祖,如今上京来了,说是?想?给您请安呢。”
秦家从秦纾父亲那?辈起,便?做起了远洋生意,将国内的丝织品卖给西?方去,再带着香药、鹿皮回?来。
船队自江浙出海,行至波斯湾。因路途遥远,便?于吕宋、马尼拉等?地?设置补给点,由吴、张、林等?几姓家仆看守经营。
这?些家仆轻易不能回?来,劳苦功高。留在那?里聚居、繁衍,久而久之?有百十号人了,也成?一股势力?……
秦纾话也说的亲近:“让他们?来吧,我这?几日都留给他们?,专程等?着。”
她也正巧有事找他们?,如今海上跑商的多了,她不但要将船换成?更快、负载更多的机械船,归程的货物也准备改换成?白银。
“主子……”您不再去劝劝沈公子么?
怀着莫名?的愧疚,玉钏儿又轻轻开口。她只怕是?一杯茶,也要等?凉了。
秦纾却止住了玉钏儿的话,只说“老太医留下的药膏也别忘了,记得给他送过去。”
金坠儿这?时才察觉出几分?气氛的不对劲,迟疑的站在那?里。
秦纾向她安抚的笑笑,“去给他们?回?话吧。”
她仰面看着太阳。正午的太阳刺的她眯了眯眼,眼前一片目眩的金光。金光之?下,是?她堪比石崇的财富,数以百千计从者信服的目光……
她扪心自问,这?一切,她当真舍得下么?
第十章
帘外雨霏霏, 一丝丝都往毛孔里落,人也要滴水似的。云也压的极低,整个天幕都坠了下来, 让人喘不过气。
沈铮悬腕写?着?字, 一列列小楷在宣纸上微微洇开墨。
夹着?雨的风吹得案上书页不断翻合,文稿也被刮的掀起来大半。他抬手按住, 寒气直往骨头里浸。
指节又疼了起来, 针扎似的, 僵硬的像是?结了冰,屈伸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不得不将笔搁在一边,抵着?案几微微喘息, 额头也沁出汗来。
可他并非觉得热,甚至觉得冷。
从阿姐家?中离开后, 他再没给这具身?体上过药,更别说一日三次苦汤子调养。他无?意关照它, 看?着?它一日日衰败下去, 竟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
可是?……凭这具残躯,他又能报复的了谁呢……
沈铮不愿再想?, 想?了便更不知如何在旷日持久的消磨中撑下去。胸腔里仿佛破了一个洞,要将他整个吞没了。
他紧抿着?唇,又强自拿起笔。
他只有忙里才?不想?她……
田地里的学问要三年五载才?能得出来,但他为宦的这些年,治过水、兴过商, 中枢、地方几来回, 倒也些许可写?。
这人间的春花落了, 夏花又开,都与他不再相干, 他夜以?继日、呕心沥血的写?着?。
或许……他还?藏着?一份不敢认的心思?:他也想?教…知晓,这残躯也并非一无?是?处,合该弃置轻抛。
“笃,笃”。
小书童在外叩了叩门,走进来,垂首开口。
“先生,秦老板送了东西来,如今还?没走,就等?在书院外面,想?见您一面。”
沈铮并非一位严苛的先生,甚至性子和软的可欺,小书童却很是?规矩。
他敬佩着?自己这位先生。
上个月,前朝那位力主改革的梁公又当上了宰相,自家?先生不知何时奉上了一册《治商十略》。引得梁公抚掌赞叹,乃至新开考的恩科竟也有一题,考较到了他的《十略》上。
虽是?未置褒贬要举子评议,却也足够惊诧世?人了。
听说梁公还?有意奏请圣人,六部之外再添一商部,专督商事呢。一个个消息传来,这青漆未干透的书院也门庭若市,求学者众了。
可自家?先生一个不见……
想?到这儿,书童发现自家?先生长久没有做声?,不由抬起头来偷偷看?向他。
先生垂首立在那里,像是?一只折断了颈的鹤。披着?件发潮的薄衣裳,瘦削的风吹即倒,一身?的病气。
他持着?笔,动也不动。一滴墨悬在笔尖上溅下来,在文稿上洇成一团。
文稿毁了。
小书童心疼的直嘶声?,沈铮却顾不上这些。他仿佛魂魄跌入了什么?太虚,眼前一片空茫茫,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
小书童似模似样的叹了一声?。尽管他担心先生,却并不喜欢到这屋里来。这里总像落雨前的天,沉甸甸的。
可屋外的天还?有放晴的时候,这里却总是?阴着?。
“先生,先生?秦老板带着?东西来看?您了。”
小书童知道先生未必听见了他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他已经很习惯了。
沈铮遥遥听到小书童的声?音,颤抖了一下,耳边一下子嘈杂起来。
阿姐……阿姐……
我要回去……我要阿姐,我要阿姐!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颅中响起来,带着?一种孩童不知事的天真?与任性。先是?声?如蚊蚋,而后逐渐尖利、大?声?叫喊。
他知道那是?谁。那是?另一个他……忘记了自己多么?糟糕的他……
沈铮感到疼痛。清醒无?益于挣脱命运加诸于他的种种苦难,反将他推入更艰难的境地。
他喘息着?,像是?被拉动的破风箱,在说不出的较量中筋疲力竭。
眼前的景物重重叠叠、影影绰绰、左右摇晃。仿佛他的灵魂也正被撞来撞去,有一种眩晕的颠簸。
阿姐……阿姐……
那尚且带着?稚气的声?音越发凄厉,几近可怖,像是?发了疯病的人。
是?啊……他原本就有疯病,不是?么??
就这样的一具身?体,这样糟糕的一个人,还?祈盼什么?呢。
他想?要那书童离开,回绝阿姐的求见。他刚刚张开口……
“不……!我答应过阿姐的……我答应过阿姐,只要她一唤我,我就会来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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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别说了!”
听到这一句,沈铮不由大?叫出声?。他心里大?恸,失态的前所未有,几乎恨不得立时死?去。
难道事至今日,这一切还?要怪他么??怪他不自量力、自命清高!一介阉人,还?求什么?呢……他就该甘居外室,藏头藏尾、不见天光!
难道这一切都怪他么?……
他痛得摇摇欲坠,几乎要倒在地上蜷缩起来。自厌、自弃、说不出的委屈哽在心口处,压的他不能喘息。
“先生?”小书童被沈铮吓到了,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先生听到了什么?,又在同谁说话?小书童不知道,他只知道先生的病越来越重了……
小书童看?着?自己这位先生,便是?自觉命途多舛,也不由想?要不自量力的可怜他。
这样子还?怎么?见客呢……小书童又叹了一声?,掩上门退出去了。
他站在廊下,雨帘仍细细麻麻的飘着?。天气却半点不清凉,像是?蒸炉似的潮热,让人心里也燥的厉害。
远处,另一个小童冒着?雨遥遥跑了过来。还?不等?站定,便大?口喘着?气,拽住小书童的手臂急忙问他。
“呼…嗬……先生怎么?说?”
小书童摇了摇头。“请秦老板回去吧,先生不见客。”
“哎呀!”那小童跺了跺脚,很是?烦恼的样子。
他们这些童子,都是?沈先生捡回来,秦老板花钱养着?的,和哪边都很亲近。
就像这两个人你欠我一场、我还?你一场,恩情早就扯不开了一样,他们也分不清对那边敬爱更多。从两人闹别扭开始,一个个都急坏了。
“先生这么?说了?不行!我再去问问!”
“别去!”小书童一把拽住了那小童,犹豫了一会儿又开口:“先生没说不见,却怕是?又犯病了……”
先生身?体不好,他们这几个离得近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可这连神智也日渐坏了,长久下去可怎么?办呢?
他心里也犹豫的厉害,也怕一个不留心害了先生。
“嘘!小声?点!让先生听到了怎么?办!”小门童一下子捂住小书童的嘴,急的满头是?汗。他们这还?没走出廊下的范围呢!
“先生犯病的时候,别人和他说话便不太听得见……听见了……也不太反应过来。”
“那……那咱们是?不是?该和秦老板说一声?啊?”
“再看?看?情况吧……”
身?子骨差也就罢了,他却怕秦老板知道了自家?先生有疯病,便真?不要他了。
到时候先生可怎么?活呀……
等?人从屋子里离开后,沈铮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又咳了起来。
帕子又被洇红,不过如今他病久了,倒学会如何遮掩,不教人发现了。
沈铮撑着?案几站起来,恍惚走到窗边,点起一盆子炭,将帕子掷入其中,险些被火燎了手。
他看?着?帕子在火舌中焦曲,发出呛人的气味,上面的鲜红愈发显得鲜红。
耳边依旧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仿佛一种不祥的预兆。沈铮隐隐感到惶然。
他想?……对于死?亡,或许他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坦然……
沈铮本能般回转头,像是?从前每一次想?要从阿姐那里寻到安慰与支撑一样。
可是?这一次身?后没有阿姐的身?影……甚至他不能去见她、不能写?一封信。
这雨太凉了,空气里都是?丝丝寒气。他不由拢紧了衣衫,紧攥着?袖中的药瓶却依旧觉得冷。
其实天正是?酷暑时候……
*
“秦老板,先生今日不见客,您先回去吧。”
“我知道了,麻烦你们将东西转交给他。”
秦纾将一大?包东西递给小童们。有调养身?体、涂旧伤的药,几本少见的杂书,还?有……几件贴身?的衣裳。
那日之后,她照常生活着?。沈铮的东西还?在她房间里,她也依旧往书院走动。秦宅里的人,大?多不知两人分开了。
如今天气正热,家?里绣房新做一批清凉的衣裳,照常将两个人的一同做。
衣裳奉上来时,两人的摆在一起,有着?相似的材质和纹理。秦纾见了也不由怔了怔,明知不再合宜,却鬼使神差的放进今日这包裹里。
“您放心,我们一定将东西送到先生手里。”
小童们应的干脆。先生不肯见秦老板,却实在没有力气推拒她的东西了。
他有无?数次的夜晚,不放心来探看?先生的身?体,便见他睡也不睡,只抱着?秦老板送来的包裹,怔怔的望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