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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江湖, 是教那天子睡觉都得提防着睁只眼睛的庞然大物,也是那不胜恼人、到处滋生?的野草,京畿重地也能扎下根来, 长成个铺天盖地。
又是一年春, 惊蛰过后,江湖买卖交易的“吞象会”又开。长城叠峦处, 山林野客、江湖浪人如蚁聚。
此时日落西沉、金乌欲坠, 日光洒在砖缝草隙间。刀客坐在古烽火台上, 持着刀石细细砥刃,在她脚下,数以百计的江湖人汇聚于此, 奇器、异宝、老仙草胡乱堆叠。
“弑鲸者有无?”
有人高声问了一句,疑心的海匪便拿着长矛蹑步贴身上去, 混乱与绷紧充斥在这方天地的每个角落。不过若仅是如此,却还不配称一句“吞象”。
宝刀砥毕, 利光灼人。刀客收刀入鞘, 跳下烽火台,站在人群当中。长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暗流汹涌其?中,她驻足聆听,洞悉每一缕躁动的风。
顺着风尾浪尖,刀客穿过人群,在一位江湖人面前?站定。
夕阳照眼, 那江湖人逆光而坐, 不知真假的面容模糊不清。他的面前?别无他物, 只摆着一只水晶盏,溢彩晶莹, 映日流光,盏内酒液摇荡。
“盏中何酒?”刀客笑问。
那江湖人不忙着应答,而是看向刀客的刀。
“刀者三年不入江湖,刀未老矣?”
刀客笑了起来,她的气息依旧锐利,宝刀也利光依旧。她拍了拍刀柄,那刀也在鞘中铮鸣一声。
“不如一试。”
“善!”那江湖人抚掌,从怀中取出一条宝坠,似天月银光莹莹,内里隐有星河斗转。
他将宝坠抛在水晶盏中,日光打在宝坠中央,五色华光潋滟,从宝坠中散落出来,透过晶莹的杯壁,投射出一片山岳的光影。
是相思坠!
昔年楚王逢神女?,两人共会巫山。楚王为神女?营造宫宇,集山河异宝于其?中。后来神女?随云而去,留下神仙秘术,楚王郁郁而终,宫宇陷落,唯留此物可入楚宫。
平生?不吝刀尖血,争胜人间是江湖。一时,无数江湖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这颗宝坠上。
那江湖人环顾一周,端起水晶盏,施施然出声,“我?这酒,叫做平生?一快,欲邀刀者同赏,饮否?”
刀客接过水晶盏,轻轻晃了晃,宝坠与水晶壁相撞,发出叮铃清越声。那片山岳的倒影也在水晶壁上缓缓流转,山岳起伏,波涛蜿蜒。
宝坠易手,气氛愈发紧绷,兵器出鞘声及人群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暗中更有短弩上弦。
异宝、探秘、争斗,一个江湖人的一生?!这酒果真是平生?一快!
刀客大笑,她抽出照夜刀,飞身横扫,踩在一道刺来的剑尖上,将剑身压的低伏下去,扭身躲过一道飞箭,抬手挽出刀花,舞出了个水泼不进?、箭如雨落。
妖刀灼目,其?势凶狂。刀客劈刀前?掠,刀光如线,触之倒伏。等她收刀站定的时候,百十来人的围堵被生?生?撕出了条口子来,余者皆畏惧不敢前?。而水晶盏中,滴酒未撒。
一番动作,刀客出了一身薄汗,她挑出那枚宝坠,饮尽杯中酒,更觉畅快酣然。
“刀者从未远江湖矣!”那江湖人大笑,向她一拱手,道是:“一月后,往去处相见?”,而后从人群中遁去。刀客亦拱手相应,飞身离开?。
江湖一夜秋水多,这天下风云又起。
刀客归家?的时候,天色已然暗透。庭院里的宝灯挂了起来,明光流转。宝灯上,彩络、琉璃珠串成些“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的诗联,是魏观亲自选定的花样,廊下玉树、兰草郁郁葱葱。
窗子半开?着,刀客透过窗看向屋内,魏观靠在软塌上,一手撑着头,昏昏欲睡,面前?摊着一沓邸报折子,手指间亦有批红未干的朱砂痕迹。
“夜风凉,怎么在这里睡着”,刀客从外面和上窗子,快步走进?屋内,带着一张吟吟笑脸,走到魏观身边。
魏观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抬手牵住刀客,讨饶似的晃了晃。他仿佛刚刚从哪场筵会回来,两颊微有些醺红,动作也显得慢慢悠悠、黏黏乎乎的。
宝灯彩光融融,映在他的面容上,如玉生?光。他的神情不似旧日,眉目舒展开?来,恰似那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形容。
“爱娇哦……想我?想的不肯睡么?”
刀客嘻嘻笑着,将那些折子都推到一边,三下两下蹬掉皮靴,钻到魏观怀里,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作闹似的亲他额头鼻尖,显而易见?的乐在其?中。
“那我?哄你?睡好?不好??”
魏观轻轻应了一声,微热
依譁
的面颊与她贴在一处,细软的发丝拂过刀客颈间,带起一片细密的痒意,直到心尖尖上。
月上西楼,莲花漏上积了浅浅一泓水。明月映照在窗纱上,帐内一片胧胧。
刀客披衣起身,轻轻钻出纱帐。她回身望向魏观,见?他神情安和,睡梦仍酣,方才松了口气,提着酒壶坐在庭院当中的大树下。
大树枝繁叶茂,枝叶伸出这四方庭院,探向遥远的天边。坐在树冠上,能望过高高的城墙,望见?一条条长亭古道,通往山河大疆,通往更辽远江湖。
在一代代的故事里,刀客、浪人们永不停息、匆匆向前?。他们的生?命是那奔流澎湃的大江,是天际的流云,是穿过四万万山河的长风。
那他们爱侣呢……?
“来仪。”
刀客听到声响,将手里的酒壶轻轻放到一旁。她佯作寻常的回头看向魏观,见?他披着中衣,静静站在槛干处,像一枝悄无声息时开?放的花。
“怎么醒了?”,她轻声相问。
“你?有心事。”魏观却问刀客,语气笃定。
刀客抱膝坐在大树下,并不说话,只伸手要他来牵。夜风里,她的长发披散下来,被吹拂的飘飘荡荡。
“让我?猜猜。”魏观走过去,坐在刀客一旁,“你?要走了?要去哪里?”
“阿观如何知晓?”刀客轻声问他,离别二字,却仍不知如何开?口。
“我?听得刀鸣”,魏观拿过刀客的酒壶,也饮了一口。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纵使刀客心中郁郁,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是楚王宫,有人拿着相思坠来寻我?,我?欲一探究竟。”
“我?与你?同去”,魏观决断的很是干脆。
“阿观,你?能轻易离京么?”刀客抬眼看他,纵使她不算明白朝局,却也知没有哪一朝、哪一位大人是天天在朝外东奔西跑的。
魏观笑了笑,很是风轻云淡,“来仪,我?这次便不回来了。”
刀客顿住动作,猛抬眼看向魏观,“阿观!我?……很快就会回来!阿观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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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观神色不变,又问她,“然后呢?你?要多久回来,又在什么时候离开??就像那些候鸟,一半归南,一半属北么?可我?一日也不想与你?分离。”
刀客嗫喏不言。
如此也便够了……魏观反倒轻轻笑了起来,“遇见?我?之前?,你?便是个刀客,打我?遇见?你?的第一眼,也知你?是个刀客。是我?一日也离不得你?,便该有个取舍。”
“阿观……你?舍得么?”刀客想到他批折子时指尖留下的薄红,想到自己偶尔兴起,躺在金銮殿的横梁上,见?他神情睥睨的站在玉阶之上、帝王身边,声名地位不逊于自己在江湖半分。她不由心中压抑,又酸又涨。
“我?这人向来吝啬,确实舍不得”,魏观又轻轻笑了一下,“只是你?若觉得,我?只有你?将自己全?舍了才能活,未免看轻我?了。”
他看向刀客,在这样的深夜里,她的腰间依旧挂着刀。三年时日,千余日夜,此刀从未离身。
魏观抚了抚刀客的头发,轻轻笑着:“我?喜欢一只飞鸟,她是最自由、最热烈的生?命,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吸引。瞧着她无拘无束,飞向高空,便觉得世?间枷锁也不该关住我?。
我?如何舍得将她关在金丝笼里,以爱的名义。那时候,她的羽翼还?会如从前?绚烂么?她还?会是从前?那只飞鸟么?”
他从前?听人讲,漠北雪山有养鹰者,从峭壁鹰巢中抱鹰回来,将幼鹰养大,教它们捕猎扑食,日夜相伴。然而三年一过,无论再亲密,再不舍,都要放鹰归林,否则那鹰便不再是鹰,或者反为仇雠、两败俱伤。
他实在舍不得将她放走,便只好?同她一起了。刀客的根在江湖上,而他的根在刀客身上,只要同她一处,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我?见?他们,也望你?如山岳……”刀客却不能释怀。说千道万,他都是两人之间的退让者,又一次的退让。
“我?在哪里,又不能做山岳呢?”
魏观轻轻笑了起来,笑中亦有自傲。他扯下腰间的金鱼袋,抬手高高抛在树枝上。动作间,颈间露出那颗炫目闪耀的红宝石,如他一般灿烂。
“刀者,你?是那人中翘楚,我?又怎敢逊色?”
刀客扑到他怀抱里,汹涌的情绪将她淹没,打湿了她的眼睫。这世?上有多少爱侣分道扬镳,也有多少人打着爱的名义要人削肉磨骨。却有人肯纵容她所有的不安定,甚至发自内心的夸耀她。
他从来都是两人之间,更勇敢、更慷慨的那个。
她何其?有幸。
魏观亲了亲她的发顶,像哄小孩一样的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摇晃。“我?也想见?一见?更浩瀚的天地,你?讲过的长风和雪原。瞧一瞧,你?的江湖。”
何其?有幸,有一方天地养出了这般明耀的姑娘。
我?愿她永远是这样的姑娘……
后记·照夜白
余幼年居于海, 见仙人踏月而来,行于海上。仙人行处,众鸟不?惊, 鱼群踊跃, 光珠凝而不?散,似是莲形, 或言西方佛国之人步步生莲, 大类如此?耶?
及长, 使酒好剑,结友于豪侠,适言年少?事, 友闻之大笑,曰:“非仙也?, 乃江湖刀者。”
吾大惊,问刀者何人。友言:“江湖行刀者众, 而独以此?呼之者, 照夜白?也?。”
刀者少?成名,平生无一败, 江湖以为异,谓之妖刀,言其?刃饮血故也。而其人也,貌殊昳丽,性?悖于流俗, 好风月, 亦好搅风弄雨, 世非之誉之者俱多。然刀者弗睬之,愈狂。
后江湖有盛事, 刀者不?至,众相问,道久不?见矣,皆大惊,遽问刀者之何也?。叹世无刀者,多寂寞矣。余虽在朝,亦如此?,乃多方寻访。有言其?身涉是非,避死也?。又有人言,其?声名至,归山林也?。更?有一老叟,道阻吾,言:“昆仑有仙山,逐风雪而入洞天也?。”
刀者之何欤?时人论不?休,酒肆说书者由此?倍之矣。后二十年,余旅宿他乡,其?夜风雪大,却闻村鼓社戏。灯火大张,唱刀者初见其?侣,人间一惊鸿也?。台下?有童子抚掌,曰:“吾欲为也?”。余及所行之人皆莞尔,道:“小子有志,何不?欲也?。”
嗟乎!世不?逾矩者多,刀者独于世,纵其?瞬也?,亦如慧星之凌空。而其?余者,人生一世,又几人知焉……
吾为何者?
补录:八十载后,余行昆仑,又见刀者及其?侣,形貌与旧年无异。余叹哉:“君今成老神仙矣”,刀者大笑,对曰:“吾旧年非焉?”
第一章
胜境关的大道两边, 有两只石狮子,各朝两面,各迎东西风。往黔州去的, 上面长着青苔, 水汽赶着万八千里,扑面而来。而往西边去的, 光洁如新, 泛着白玉光。
沿着这石狮子向南走, 便能走?到晴方城。
晴方城是一座小城,不过十街八巷,环山环水, 树密林高。站在那城头上眺望,大山拔地?成天阻, 江河纵横如星罗,巨木森森, 山谷深幽若陷。方志上说这里多瘴气, 淫祀盛,妖物猖, 不可行。
他们中原人不爱往此来,也不知这小城唤晴方,只称什么绥南。千百年来,日月轮转,这里只有马帮矮马叮叮当当, 沿着那狭长的山路, 往来如线。
也因此?, 那些不得淫祀的规矩管不到这里。晴方城里,家家供着神龛, 信菩萨的,信山妖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神灵精怪共会一处,从未如此?热闹,也从未如此?平等。
晴方城外有雪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在小城里蜿蜒而过。晏停云从四方街买了朱砂、香烛,沿着石渠小溪,向小城深处、家中去。
晴方城的花木生?的旺,长着青苔的石渠旁堆满了花,烂漫的长到巷子两边的白墙上,明媚的煞人眼。在空灵透亮的净蓝天空下?,生?长出一种中原大地?无有的浪漫与稚趣。
这里的猫儿狗儿,也比旁处的大胆,贪这日光好,一个个儿从人家里出来,懒洋洋的趴在木门、青石小路旁。
晏停云绕过这一道儿上东倒西歪的猫狗,拐过几条扭七扭八的街巷。这里的街巷半点不肯方正,他?住的巷子尾,更是前门一甩身,从巷子里藏起来,只露一角角。
正是四月时节,黄色的木香花大片大片的开满白色的院墙,一枝上能开七、八、十来朵。一团团一簇簇,不知是何时长起来的,也不需浇什么水。窄窄的一道木门,便隐在了一墙花里,不留心便瞧不见。
晏停云拨开两缕垂下?来的花枝,从袖间掏出一串铜钥匙,正要?打?开门,却有一阵喘意急急涌上来,钥匙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他?急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抬起头环顾,果然一只胖橘猫踩着花枝,从墙沿上神气的踱步过来,稳当当的坐在他?头顶,嘴里还叼着一块肉,和他?今早晾在房梁下?的仿佛。
晴方城里好晴光,日头照在猫咪上,晒出一种特有的气味,臭臭香香,形容不清,却好闻的很。金色的光影中,猫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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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上的两簇毛蓬松放光,教?人想起太阳底下?的蒲公英。
晏停云止住喘意,侧身退后一步,等着猫咪吃完肉干,给它让出回?家的通道。他?认得这只猫咪,是东家阿婆养的,常来他?这里偷肉吃,也算老相?识了,半点不怕人。
“晏先?生?,晏先?生?!”
是东家阿婆的声音,晏停云听到呼喊,回?头望去,“小咪在这里,阿婆来抱它吧。”
阿婆五六十岁,人却精神。推门走?过来,提着只竹篮子,讲起话?来噼里啪啦的,还掺杂着乡音,教?人听不太懂,却很是亲近。
“哪个要?找小咪,是阿婆早上采了菌子,正想给你送过去,不值什么钱,就?是吃个新鲜。”
阿婆很喜欢这娃仔,他?是去岁搬来的,眉眼长得清峻,往那儿一站,长身玉立,很像样子。
当然,阿婆是形容不出这么文绉绉的词的,却见了就?想塞给他?一片腌肉、一把青菜。更何况,他?为人也好,正教?着西街的小娃子们识字,小娃子们都夸他?好耐心呢。
晏停云连连摆手,阿婆却笑,不过是几颗菌子,他?便这般窘迫,娃子们讲什么君子端方如玉,许是就?这样哩。
“教?娃子们认字你都不肯收钱,小咪吃了你多少肉干,还和阿婆客气什么。”
阿婆将竹篮子塞到晏停云怀里,抄起地?上的猫,同他?告别,“晏先?生?,咱们这儿日光好,多出来坐坐喽”。
晏停云应了,阿婆却依旧放心不下?。这娃仔哪里都好,就?是总扎在他?那院子里,一天也不出来,一扎能扎上好几天。
可家里也就?他?一个,也不见他?多养些草木、猫狗,孤零零的,可怜见啊。快活些才能去病气哩。
晏停云进了门,走?过一方影壁。庭院静无声响,只有溪水淙淙,流过幽绿的花木,投影照水。
庭院不大不小,四五间屋子。院子里几从花木,一处石桌石椅,都是旧主人留下?来的。
他?将竹篮子放在廊下?,走?向疏光处的小佛堂,石子小径上杂草蔓长,露水沾衣欲湿。
小佛堂窗格细密,窗纱也不太透光,厚重的木门打?开,光影乍透进来,浮光明灭,照在神龛上,神像晦暗不明。
那是一尊菩萨抱镜。那菩萨趺坐在云团上,彩漆斑驳,碎痕密布,不甚出奇。面目虽也是长眉细目,却不知如何雕就?的,不显慈悲,反多妖异。
而她怀中铜镜,却似是新磨,锈绿不生?,镜中时如水面似的,有光影凫游。映着供台上一枝白玉莲花,花瓣细长,片片雕就?,含苞紧闭,盈润透光。
供台里香火昼夜不息,烟雾如同层层云霭,被吞吐进白玉莲花中,一片渺渺。此?时香烛未灭,黄纸半燃,反书符文朱砂写就?,色泽猩红似血,“为飨为食”几字狰狞蜷曲。
唐时多志怪,传闻亦有令妖者,有书《广闻略记》曾载:“有妖师负怨望,取骨为器,以身为飨,献于妖母。得妖如子,驱之乱国。帝斩妖脉,逐妖鬼于华夏之外,而后神怪不生?,唯王者不去处异也。”
得妖如子?真耶,非耶?
今人已久不闻妖鬼事?,纵得妖师之器,又?如何知真假呢?
晏停云注视着那莲花台,莲花台依旧吞云吐雾,沉寂无声。
他?从袖中伸出手来,抚上那莲花台。手腕上紧缠着的布缕落下?,伤口挣裂开,濡湿暗红的血流到他?掌心,被摩挲到莲花台上,染上一片血红。
晏停云面上全无痛意,他?定定瞧着莲花台。白玉莲台模糊照出他?沉沉面色,双眼如同无波古井,幽深沉寂。
滋啦滋啦,血落在莲花台上,冒起一连串的小气泡,而后沁入花台。莲花花尖处晕开了一点红,又?逐渐向根茎处蔓延。
这样一瞧,莲花台确有两分生?机了……
今夜的月亮,比往日更亮,亮的有些刺目,连那月宫中的重峦叠嶂,也比往日更清晰。
夜深人静时,犬吠声无。月华乍泄,万道金丝,洒向万万里河山,鸟兽伏拜,草木浸月。
莲花台一闪一闪的亮了起来,泛起盈盈微光,忽有金丝从天幕而来,自铜镜上划过。镜面水珠迸溅、天星乱坠,闪过一串银色的光,亮的惊人,光又?连珠串似的落在莲花台上。
神龛之前,莲花台上忽生?了袅袅雾气,在半空中聚拢、凝实,化作人形。
莲台自生?,她缓缓落下?,也如那菩萨跌坐着。黑雾缭绕在她周身,如同长绸,流水似的,顺着她曼妙起伏的曲线,垂到脚尖之下?。
她与那铜镜相?对而坐,铜镜并不照人,依旧如水面光珠坠落。而她自知貌美,拿着把小梳子,翘着盈盈一截皓腕,一下?下?梳着乌发,如墨如云。
“祖婆,您说男人更愿意为女人死,还是为血脉死?”
她将梳子掷到一边,趴在铜镜前自言自语,声音清脆娇甜,谈及生?与死的时候,如山林野兽,有一种近乎于天真的残忍。
铜镜不答,昏黄的镜面中,仅有雾气浮游。少女却兀自笑了起来,她指尖点在莲花台上,沾取了一抹血色。
如此?,她仿佛满意似的笑了一声,在自己眼角轻轻一抹。而后手指搭在唇上,舌尖轻吮,将残血吞了下?去。
清辉万里,月照河山,百二?十年帝流浆,为妖补命。她推窗向外望去,众妖拜月,天星如链,遥相?指引。她不由探身过去,似要?抬手抚星,黑雾在她身后翻滚涌动。
夜风吹衣,长廊中传来几声低咳,有脚步声跌跌撞撞,愈来愈近。
她被惊动,倏然转过头来,双瞳碧色,让人想起那明亮澄澈的绿宝石,青鳞上折射光彩的竹叶蛇、江河高山上森森密林,无尽妖异与美丽。
“啪”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她又?化作一阵烟,钻入莲台之中。
第二章
天地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行走在狭长、空荡的?长廊里?, 如同行?走在凝稠、黏滞的?水中。他?想要挣脱,却无从用力。躯壳里,灵魂尖叫嘶喊, 他?向四周胡乱挥手, 却什么也打不?破。
晏停云奔跑在长廊里?,他?的?脚步很重, 跌跌撞撞的?扑到小佛堂前。撞开门, 跌在神龛之下。
小佛堂里?依旧空空荡荡, 只有帘幕随风而动。月光从窗外投进来,冷冰冰的?打在佛像上,那长眉细目, 比白日里更不近人情。目所及处,全无一点生?息, 静得像一座鬼窟。
夜极静,又极嘈杂。他又听到锲钉子声、填土声, 指甲划在石壁上的?声音。人言切切, 从四面八方?扎向他?,扎的?他头疼欲裂、鲜血淋漓。
晏停云剧烈喘息着, 跌坐在神龛前。长廊外,露水深重,他?的?足袜被打湿。入夜之后,青石地板冻人刺骨,他?却恍然无觉, 入了魇一般, 无意识的?扣挠着石板缝, 面色惨白如纸。
在他?身后,神像依旧高?高?俯视, 无喜无怒。
晏停云陷在魇中,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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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扣挠破了,指甲迸裂,却仍不?停歇。青石板上划出细小的?白痕,又被血染红,血腥气?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哗啦”,莲台里?的?那只妖被引诱,如拨开湖水似的?,拨开铜黄的?镜面,晕开重重粼光闪烁的?涟漪,袅袅探身,如雾如烟。
妖盘身在莲台上,仿佛观望。而后雾气?潮水似的?涌出,贴着梁柱而过,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俯看下来,虚凝人形,贴在晏停云脸侧,细细的?端详着他?。
一个疯子。
就是?这样一个人,将她?唤出来的?么?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和别的?疯子比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
她?贴伏在晏停云身后,幢幢黑影与他?轮廓重合,甚至半钻进他?的?身体,贪婪的?窥伺着他?的?魂灵、血肉。
妖行?雾生?,四周似有茫茫。可晏停云依旧什么也没察觉,依旧颓唐委地,一动也不?动。
窗外树叶哗啦响动,妖嗤嗤轻笑?,大摇大摆的?在半空中逡巡一圈。而后一甩身,钻入莲台。铜镜上,重重鬼面一闪而过,莲台上突兀亮起萤火似的?光。
光,在晏停云身后悄悄亮起,照在人身上,分明?并无温度,这寂寂空室,却不?再如冰窟一般。
影子斜投膝前,晏停云从魇中惊醒,一时心跳如鼓。他?回头望去,僵硬的?如同一个刚刚化冻的?人。
莲台上,萤光如豆,仅似莲花生?芯。是?那样微弱,那样小,仿佛一吹即灭。晏停云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点点萤光从莲台中飘出,飘飘悠悠化作光汁源都在抠抠峮乙乌尔尔气雾儿吧依河,仿佛月华流波似的?,慷慨的?向他?流淌而来。
晏停云如在梦中,如见神邸,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萤光落在他?掌心,缠绕向他?的?手臂,微带凉意,像是?最上好?的?丝绸,可触的?月光。
他?虚拢住掌心,想要握住这团光。萤光却从他?掌心一溜烟的?滑过,没入他?的?身体。一刹那,光华大盛,他?身上的?痛意全被驱散,伤口收敛愈合。
然而,萤光一触即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小佛堂内重归了一室寂寂,只有星星点点残香的?火光,明?明?灭灭。
*
大朴树下,三五个小童坐在石凳上念书。
“志怪应逢天宿雨……”一个小童捧着书摇头晃脑,读到这里?,很满意的?一拍手,“不?错不?错,雨气?氤氲,是?志怪的?出场,不?过这诗要写什么?”
“矮冬瓜,你?又念错了。你?瞧清楚点,书上写的?是?‘天雨粟’。和‘马生?角’都是?形容这世间无有的?事。”
“无趣无趣,咱们再念下一句诗。”小童略有心虚,悄悄看了眼先生?,见他?不?知在想什么,没留心这边动静,忙将书往下翻了一页。
“晏先生?!晏先生?!”又一个小童从石凳上跳下来,跑到晏停云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袖。正是?东家阿婆的?小孙子,一贯同他?更熟悉些,“您多保重身体啊!”
小童小大人般皱着眉头,很是?担心这位先生?。这段时间,晏先生?脸白的?像鬼,身子瘦的?像纸,风大点都怕把他?吹跑了。
可他?的?眼睛却愈发乌黑,整个人的?所有精气?神都在里?面。
小童见过这样的?人。晴方?城里?是?有蛊婆的?……那些寡居的?女人,住在最偏僻的?角落,不?与人往来,也不?与人言,她?们一生?都与蛊相伴,把虫子当孩子,精气?血都喂给它?们,活着却像死了。
晏停云收回看向衣袖处的?目光,向那小童低声道谢。在重重的?衣袖之下,在他?手腕上,那光团裹缠着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轻轻缠绕在上面,宛如一个依恋的?孩子。
在那日之后很久,在他?等熬的?几乎要发疯时,这光终于重新出现了。慢慢的?,它?长大,长大到可以离开莲台,长大到熟悉他?的?气?息,像个小尾巴似的?缠在他?身上,甚至能将情绪隐隐传递给他?。
但是?……无人瞧得见它?,哪怕他?特意将光团露给他?们。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一场大梦,是?他?终于在长久的?、深水似的?寂寞里?发了疯,患上了的?癔症。
晏停云勉强讲了两首诗,便将几个小童送回了家,迫不?及待的?又往那小佛堂去。
小佛堂早就不?再是?那空荡荡的?模样了,他?添了一张茶台,几个陶壶,甚至还买了各色香炉,一盆小花,成了这宅院里?,最有生?机的?一处地方?。
晏停云静静望着那神像,并不?说话?。
这世上当真有神佛么?又如何要来渡他??
他?嗤笑?一声,却在神龛之前跪下去,比那些愚夫更虔诚,高?举着血肉模糊的?手腕,供奉上足够将整个莲台染红的?血,全然不?顾自己愈发衰败的?身体。
小小光团落在他?掌心,他?虚拢起手指,小心捧起,在那光团尾部轻轻一抹,勾起一缕黑纱似的?雾。
晏停云轻轻笑?了起来。
他?知晓,世间有诡谲,人一旦踏入其中,便如坠深渊,不?知要坠陷何处。
但是?,他?一个人太久了……在这小院子里?,日升月落都是?他?一个人,在日复一日中腐朽。哪怕有一日死在这院子的?哪个角落,都无人知晓。或许只会有人在茶余饭后,问上一句:
“住在巷角的?先生?出远门了么?哪一日离开的??”
*
晴方?城下起了雨。
晏停云跪坐在神龛一侧,手里?捧着一只滚烫的?陶泥茶壶。庭院中雾霭氤氲,远处长街上,少见雨的?小孩子们,高?兴的?出来踩水,满长街都是?大笑?打闹的?声音。
不?知何时,小孩子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了。四周起了重重白雾,一片茫茫,如在虚空。
“咚咚咚”,他?心底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晏停云若有所感,急切的?望向莲台。
那白玉莲台旋飞着,已有半丈大,重重细长的?花瓣开放,莲台中央,一团光明?明?灭灭,舒张、拉扯,而后影影绰绰成个人身来。
那人影趺坐在白玉莲台上,眉目微垂着,看不?分明?。她?的?肌肤如神山上终年不?化的?雪,是?世间无有的?美丽。光笼罩在她?周身,像身披胧胧月光。
她?并无片缕遮身,仅有乌发垂坠,流淌过起伏的?山峦。晏停云垂下眼去,又很快惊醒过来,匆匆脱下外袍,披在少女身上。
“人,你?想要求什么?”
妖却不?在乎这些,不?在乎赤身裸体,也不?在乎为她?披衣的?人。
她?抬起脸,面庞露了出来。十三四岁的?模样,盈盈一张芙蓉面,长眉斜飞入绿鬓,眼尾如妆颜色娇,妖气?横生?,媚色初成,生?得一张明?目张胆、名副其实的?妖相。
而她?的?瞳孔碧色深浓,小佛堂里?点的?长烛明?辉,照在她?瞳孔上,色彩熠熠,如宝石一般。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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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影中,有一种奇异的?昳丽感。雨幕下,昏暗的?小佛堂一下就亮了起来
妖跪坐在高?悬的?莲台之上,俯视着晏停云,神情也如那高?高?的?神像一般,不?近人情,有一种神灵特有的?傲慢。
但是?她?到底是?个初生?的?小妖怪,那丝佯装的?神性,就像一张不?服帖的?面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野性与灵动从面具下钻出来,露出生?动、鲜活的?色彩。
偏偏她?又觉得自己藏的?很像样子,神情里?更有一点眉飞色舞、一股子得意,张牙舞爪、妖性十足。
晏停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只妖啊……他?应当提防。只是?听她?这样问,他?反而怕这个小妖怪一不?留神就会钻到山林里?去,消失无踪。
“容我想一想。”晏停云垂下眼,解开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血又渗了出来,血腥气?逃不?过妖的?嗅觉。
妖对血的?渴望与生?俱来,她?受不?住诱惑,舔了舔牙,那副故作的?神灵态,一下子消失。从她?眉眼间露出一种生?蛮、残忍来。
晏停云笑?了笑?,拿出一只早就备好?的?白瓷小碗,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里?面,递给小妖。
小妖并不?接过,偏偏头,瞧着晏停云,目光中满是?警惕,如同初初离开山林一只小兽。
如果她?还是?一团光,恐怕就缠上来了……
晏停云垂下眼,却不?敢惊动她?,只端持着白瓷小盏,静静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小妖才低下头,她?伸出细细的?舌尖,将小碗舔干净。她?又不?满足似的?,轻轻咬住他?的?手腕。
妖的?牙要比人的?更尖锐,与林中掠食的?兽类仿佛。她?小小的?尖牙抵在手腕上,作势要咬,又不?知为何,并未咬下去,而是?轻轻舔舐起来。
舌尖舔过那些狰狞、斑驳的?伤口,划过他?的?手心、指缝,吮过细薄的?皮肤,勾连起一片细密的?痒意,伤口麻麻涨涨,疼痛感逐渐远去。
晏停云匆匆将手抽回来,带着两分审视的?望向少女。
小妖却全然不?怕,她?不?满的?望向人,微偏着头,挑衅似的?呲了呲牙,那双碧色的?瞳孔有光华流转,色彩绚烂的?几乎能教人陷下去。
毒蛇、蜘蛛、蝙蝠,它?们狩猎、食血,将利齿刺入猎物身体时,便会分泌一种毒液,麻痹猎物,让它?们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
晏停云又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妖怪啊……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