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1 / 2)
即便只是一个匆匆见过一面的异乡的旅人,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她就愿意交出自己的身家性命。
“如何?”
没等沈稚珪结束自己的思虑,雷电影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雷电真本来就有在这柄梦想一心上寄托自己的最后的意志,只要你能发挥出梦想一心的所有的力量,她最后的意志才会被释放出来,和你再见,”沈稚珪就挥了一下手中的梦想一心,若有所思地说,“怎么样,要我代劳吗?”
雷电影顿时就凝视在他手中熠熠生辉、锋芒更胜以往的梦想一心,顿时沉默了下来。
这是她的姐姐留给她的考验吧?
只不过,过了那么多年,她还在钻牛角尖,以至于连这种事情,都要让这个异乡的旅人来告知自己。
她确实迫切地想要再见阿真。
可她心底却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应该要亲自完成阿真留下的考验,而不是假于人手,否则就算阿真的意志再度出现,看到这样的自己,多半会失望吧?而她绝对不想姐妹二人的最后一面变成这种样子,她想要看到阿真可以更开心、更满意地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因为看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样子一直心怀遗憾,无法释怀。
而八重神子此时却察觉到沈稚珪的说辞的破绽,说:“但梦想一心没有落到你手中之前,阿真也一直在帮你吧?可见依附在你身上的,是阿真的另一份意志,而不是梦想一心中的那一份。阿真在梦想一心上留下的考验,还是让阿影自己去完成吧。”
“可你觉得她这种死脑筋真的有机会完成那个考验吗?”
沈稚珪直接就说。
“可无论如何,那也是阿真留给她的念想,是她们亲姐妹之间的事情,”八重神子这时候反而异常贴心地说,“当然,如果你必须通过梦想一心中残留的意志才能让她们再见,那就要看阿影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可如果我说,我能通过梦想一心和那棵神樱树,让雷电真复活过来呢?”
“你说什么?”
雷电影顿时凑了过来,按住少年单薄的双肩,那双闪烁着灼目的雷光的眼瞳顿时就跟少年四目相对,凌厉而焦急的视线仿若要灼伤他的漆黑眼瞳一般——
“但雷神阁下你要想清楚了,她就算能活过来,多半也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甚至因为她已经变得非常孱弱的灵魂和经由我的手创造出来的无法掌控元素力的形体,她的生命未必能有正常人类那般长久,最终大概也只能活到四五十岁而已,毕竟对于人类来说,‘人生五十年,去事仿如幻梦,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这样的复活,跟你的永恒的理念是相违逆的吧?在过去几十年后,你又会再度失去她,到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1]
“只要你能复活阿真,只要你能让她和我再见,之后的事之后再说!”这个从沈稚珪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一直维持那种高高在上的无上威仪的雷神大人此时此刻眼瞳中的雷光无比灼目,按住他的手也不断加重力气,甚至要把已经快要“南山晓雪玉嶙峋”修炼到大成境界的沈稚珪捏疼了。
可越是在这种时候,沈稚珪越是能从这个近在咫尺的、原本神性满溢的躯壳中窥见她脆弱而感性的那一面,窥见她作为人而非神的成分。
也是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放开自己的心防,让沈稚珪窥见她对自己的姐姐的情感和记忆。
而那些情感和记忆随着二人的肢体接触,最终流入到沈稚珪所见的那个梦幻般的幻影中,使之变得愈发灵动,愈发清晰,也愈发变得真实。
于是只能被他看见的雷电真此时终于脱离了他的形体,从背后轻轻抱住了那个身影。
而雷电影明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可这时候居然颤抖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拥抱,却又害怕只是自己的幻觉,害怕自己的举止惊扰了那个在她的印象中向来孱弱的姐姐。
良久之后,她的眼瞳中光芒收敛,但神采却前所未见地清明,在其中流动的情感也就一览无余,她是直直地看向这个少年,认真地说:“只要你可以让她复活,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是要废除眼狩令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事也罢,我都可以答应你。”
“即便她未必那么真实?也未必那么完整?”
佐 雷电影又沉默了良久,但最后还是抬起头,说:“我会自己验证她的真实,若她的内在跟阿真是相同的,那么就算她不完整,我也会帮她填补她的空缺的过往,让她再度变成我所熟悉的雷电真,虽然就算变不成也无所谓,只要她可以……”
只要她可以继续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也正是在这种时候,她才发现她自己对于永恒的追求是多么脆弱,也许从头到尾,她只是害怕迎接没有希望的明天,所以只是一直都在以过往作为养料,一直耽溺于过往之中,希望能将某一刻的过往的状态永远封存,让时间不再流动,可眼下当她听到那个最重要的人可以再度复活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种追求。
也许,她只是在逃避而已吧?
所以阿真多半是觉得她不成器,所以才会站在那个少年身边,帮他对付自己吧?
虽然她觉得这样也好,到时候就可以像从前那样,她负责处理政务,自己负责征伐四方,一切都可以变回当年的样子。
可如果她的复活仅仅只是能维持几十年,几十年之后她又会再度失去阿真,那么……
雷电影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却没想到喷到了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上。
注[1]:织田信长的辞世诗,原诗是平敦盛的和歌。
第九十章:民有二主(下)
沈稚珪差点就想直接推开雷电影了。
虽然实际上雷电影确实没有口臭就是了。
倒不如沈稚珪也分不清她现在到底是意识体还是真正的实体。
但说到底,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只对雷电真跟雷电影两个人有意义。
所以看到雷电真点头之后,沈稚珪也只是沉默,然后他自己则是掐灭了那只用“世间鱼鸟各飞沉”所分化出来的、模仿雷电真的神魂结构进行改造的“飞鸟”,于是雷电影可以看到,这个少年的气度、状态和那种格格不入的异质感在瞬间会回落下去,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看上去虽然气度不凡、但实质上的层次远远不及方才的人类。
雷电影顿时就跟八重神子对视了一眼。
但她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反倒是八重神子,这时候却没有多少顾虑,只是直接开口就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用了什么一次性道具?还是说,你之前是让阿真掌控你的形体?可阿真似乎并不擅长武学……”
“有一部分确实是她在掌控。”
沈稚珪也只是点头。
“那另一部分呢?”
“是我自己,或者说,是一部分的我自己亓。”
“你这……”
“同样是石英,在一部分人的眼中,它只是普普通通的石头,用来当武器都被会嫌弃,可在另一部分人的眼中,它则是可以被制作成玻璃的矿物,也具有可以被制作成计时道具的特性,而在一些人的眼中,它甚至可以被进一步分解成另一类物质,然后被用来制造二极管和三极管,将这些物件跟别的相应的物件以某种方式连接起来后,它就是在一部分人眼中堪称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创造:计算机。”
沈稚珪的这番话落在另外两个人——实际上她们要说是人也很勉强——的耳中无异于天书。
所以沈稚珪又换了一种形容来解说:
“所以同样是神魂,在一些人的眼里它单纯只是脆弱的核心,只能被保护起来,可在二位的眼中,则是与生俱来、驱如臂使的如同神之眼一般的器官,大部分的时候,我是前者,只有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我的一部分神魂改造成像是计算机——或者说魔神——那样的结构,加以使用,而不会让我的思维、性格和理念被这种改造影响,让我变成一种我始料未及的模样。”
真要说的话,其实后半段她们也是半懂不懂。
虽然八重神子是那种乐于接受新鲜事物的长生种,可沈稚珪的形容还是太过于抽象,倒不如说她也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自己对自己的神魂进行改造:他的工具是什么?参照物又是什么?为什么改造之后思维、性格和理念会被影响?
而雷电影在相关的领域虽然也有一定的研究,但更多的时候,她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毕竟她的灵魂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方便的工具,自然也不需要考虑如何去改造,更不必说要像他那样可以区分使用者和被使用者了。
“那姐姐又是……”
事实上,这也是沈稚珪觉得奇怪的地方:
因为只有他自己看得到雷电真的存在,所以实际上,与其说雷电真的意志依附他的身上,倒不如说,是他“看见”了雷电真的情感跟记忆,“看见”了雷电真的神魂重塑的过程,“看见”了这个灵魂从残缺变得完整的样貌,可“雷电真”终究只是可以被他一个人感知到的鬼魂,那么,是不是可以说,雷电真其实就是他自己利用那些情感和记忆以及虚空流出的知识所制造出来的形象呢?
所以她是不是也是跟那个经过神性改造的“飞鸟”一般,也是另一个侧面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