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2 / 2)
“季娜,你不该被这些肮脏的东西啃食掉最后的尊严,对不起,我来晚了。”
从背包中取出裹尸袋,阿尔法跪在地上,徒手将这具遗骸全部收敛,支离破碎的遗体碎片根本不可能填满为强壮的成年人准备的裹尸袋,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现在只剩下袋子底部浅浅的一层。
阿尔法从地上捧起起了她的颅骨,这头颅意外的沉重,被乌鸦啄食留下的乌黑眼洞之中并没有散发出恶臭,没有蛆虫蠕动的声音,在暴露的骨骼上,阿尔法看到了些微金属光泽的痕迹。
这是她在最初的几十位志愿者身上留下的最后手段,并不是用来保护他们的生命,仅仅是在他们死亡的瞬间,将体内由植入物维持的微机械群集中到脑部,复写并刻录其最后的神经结构数据模态,起到黑匣子的作用,收集和记录最后的数据记录。
微机械群在宿主死亡之后,会消耗宿主体内的营养物质继续维持低程度的活性,直到耗尽一切,最终沉淀,它们对于食腐动物来说,是剧毒的。
“感谢我自己当时能够留这一手准备……”阿尔法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插入了颅骨的眼眶,猩红的雾气霎那之间纷飞在头颅的四周,直到最后归于沉寂,被她悉数回收,“足够了……”
收敛完尸骸,阿尔法想在身旁的河水中清洗一下自己的双手,但是这条河流未必有她沾满腐烂碎肉的双手干净,河流上漂浮着翻起肚皮的鳞鱼,恶臭的气息、反射出姹紫嫣红的油膜、甚至一片片蔓延的水华,河水已经被排放染成了肮脏的泄流。
“工业发展的不错嘛,德文河扬斯克的伯爵先生,您一定赚的盆满钵满吧。”阿尔法不知可否的干笑了两声,她并没有直接向着城市走去,仅仅是站在这片河滩上,跨国荒野,远远的眺望着那座在此之前从未和自己有过交集的城市。
片刻之后,她拔出夜煌,对着傍晚的空气虚空一挥,一道空间裂隙赫然展开,她背起裹尸袋,大踏步走入了其中。
……
光影霎那之间流转,裂隙崩塌,阿尔法站在了一片长满茂盛青草的地方,就在她站立之处的前方,一块小小的纪念碑正在杂草丛生的林边空地上高傲的耸立着。特意用混凝土硬化的地面保护了纪念碑没有被自然的演替吞没,但是碑前残存的几束枯槁的花梗,以及人造大理石的碑体上雨雪留下的泥痕,都告诉阿尔法,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被打理过了。
纵目四望,周遭原本被开垦出来的田地都已经抛荒,原本田埂边搭建的木棚都在风吹日晒中歪倒,时日不长,它还能保持自己的外形。
这里是雪原,当初阿尔法安葬那些为矿石病研究捐献遗体的人们的地方。
从背包中拿出从罗德岛带来的铲子,阿尔法在这座小小的纪念碑旁边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不错的平地,挥动铁锹,为季娜挖掘一个大小合适的坟冢。
曾经在此扎营的队伍早已离去,最近的村镇也因为天灾而搬走的荒凉雪原上,阿尔法挖掘了一夜,直到黎明的天光洒向这片大地,她才刚刚将从山中劈出来当作墓碑的石板插在了那一封小小的土堆上。
“季娜,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躺在松林厚厚的松针上,枯黄的松针很软,如果铺上一层布,会很舒服。现在我带你回来了,林海就在你的身后……你想躺多久,就躺多久……”
抛荒的田野上,无数白色的不知名野花正在盛放,阿尔法采来一把,将她们放在墓碑前,然后去为纪念碑清理洒扫,最后也放上一束不知名的小花,如果自己不去做点什么的话,也许在很久之后,这些小花,会被人称作“霜星”吧……
50.德文河岸静悄悄part.6
意识海之中,一团微末的火苗在倔强的燃烧着,比起一个完整的意识,它的模亮显得那样单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阿尔法伸出手,轻轻接住了这团刚刚被她取来的火苗,将它捧在手心,让其中的数据在思维的琴弦上流转。她还做不到违逆时间和因果,那是宇宙最基本的规律和逻辑,即使超脱其外,也只能观测,不可干涉,但是她能做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浮现在意识海中的小巧六面体框架保护住了那微末的火苗,阿尔法将有充足的时间去解读季娜生前最后的信息。
接下来,该正式去德文河扬斯克了。
用雪原的沁流清洗自己双手的时候,阿尔法透过平静的溪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末梢樱红的白发,异色的双瞳,被锁链拘束的鬼手,以及背后标志性的封刃太刀,现在的她太显眼了。
……
阿尔法从抛荒的田野上揪起几根挺拔的茅草,草茎从她的手中飞起,在空中编织,一阵风吹过,沐浴春天而生的无名野花构成的花海扬起成片飞舞的花瓣。它们飞扬而来,如同蝶舞的风暴,围绕她雀跃着。
一顶草帽缓缓飘落,一双纤纤素手从地上将它拾起。被花瓣飞舞掩映的红色烟尘也散于无声,那是在空中花园经历的并不短暂的一生中唯一的初恋,终成遗憾的错过。
名为那不勒斯独奏的长笛被她别在腰间,及腰的黑色长发在将要止息的微风中飘扬。双手拂过头顶,为自己妆点上用于伪装的耳羽,蔓延的仿生皮肤覆盖左臂外露的机械骨骼和人造肌肉,刚刚编织的草帽,略显破旧的披风。
“吟游诗人赛琳娜,邀请您欣赏,华彩乐段。”悠扬的笛声在无人的旷野上响起,具象显现出来的音符如来时的刀光一样,撕开了空间的隔阂,又在片刻之后散于风中,只有飞扬过的花瓣还停留在原处。
……
德文河扬斯克城市的早晨,为果腹而奔波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黎博利吟游诗人少女,来到了这座小城。
小城是忙碌的,沿着德文河,八座中型规模的移动城市模块如同棋盘铺开。工厂在早晨将刚从短暂睡梦中醒来的工人和矿石吞入肚中,然后在傍晚将矿渣和疲惫不堪的工人吐出。它的呼吸是高耸烟囱上翻滚的黑烟,它的脉搏是源石锅炉的嘶吼,它淌下的涎津是将河流染黑的污水,它产出的是城市城北领主庄园中的莺歌燕舞、夜夜笙歌。
带着草帽走在德文河扬斯克的街道上,阿尔法看到,疲惫干瘦,身穿工服的工人;满面愁容,盘点着驮兽拉车上货物的农民;潦倒破败小店的店主和衣冠靓丽的大商人,讨价还价时候如出一辙的尖酸嘴脸……
当工厂开工的铃声如同催命般响过之后,街道上便几乎没有了行人,只有偶尔有瘦小的孩童,抓着石子和树叶,在城市逼仄的街头巷尾奔跑打闹。
阿尔法走到一座小广场,这里有一座干枯的喷水池,水池不知道干涸了多少时间,中央的喷泉立柱上雕刻着三位身穿战甲的战士,在更高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绅士,似乎因为它们的存在,周围的居民没有在水池中堆放垃圾,只留下干涸龟裂的薄泥,和原本白石的雕刻一起被时光侵蚀,变得斑驳。
喷水池旁边的长椅还算干净,阿尔法在这里坐下,打量着周围的街巷,取出长笛,她吹响了一支轻快的乐曲,向自己身后的水池雕像,表达留给自己一片干净落脚地的敬意。
几个乌萨斯族孩子跑了过来,他们好奇的围着她,打量着这个陌生又奇怪的黎博利。
“大姐姐,你不去工厂上工吗?”
“工厂,不,我是从远方来的吟游诗人,只是在这里短暂的歇脚。”
一个孩子听到她自称吟游诗人的时候,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哇,吟游诗人,好酷呀,大姐姐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啊!”
“嗯,姐姐去过很多地方,卡西米尔、莱塔尼亚还有大炎,都是远方的国度。”
“大姐姐!”另外一个孩童好奇的问,“那里是什么样子呀?”
这群孩子就这么围着阿尔法,听她讲着远方的故事,间或阿尔法会为他们吹奏一支乐曲,制造出会跳舞的音符来逗乐他们。单纯的孩子们从没见过这种神奇的“源石技艺”,高兴的和全息音符一起又唱又跳。
从这些天真孩子们的言语之间,阿尔法注意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有一个孩子问过一个问题,“其他地方也曾经有过德文侯爵那样勇武帅气的骑士吗?”
德文侯爵是谁,阿尔法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孩子们一起指向了她身后的水池雕像,“爷爷告诉我,在爸爸妈妈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统治整条德文河的,是一位被大家尊称为德文老爷的侯爵。”
另一个小孩也点了点头,“我的奶奶也说过,德文侯爵还在的时候,大家都过着幸福的日子,每年的冬雪节,侯爵老爷还会给孩子们发麦芽熬出来的糖块呢!”……
一群六七岁的孩子,围着阿尔法,讲起了这座城市几十年前的事情,在他们稚嫩的描述中,阿尔法逐渐梳理出了一件事情,在大约二十多年前,统治这片地区的领主,是一个以军功和武勋建立家业,骁勇善战的乌萨斯贵族,爵位是侯爵的德文侯爵。
而现在统治着德文河扬斯克的领主,是一个异姓的拉斯廷伯爵。城市的工业就是在拉斯廷伯爵掌权之后开始发展的,孩子们的父母也就是在那时候离开农田,走进了工厂。
仅仅这些孩子们的只言片语并不能证明这座城市的全部面貌,但是其中一些重大事件,一定是存在的,尽管事件的真相不一定是孩子们口中所说的那样。
剩下的情报,需要更换一种收集方式了。时间快到中午,孩子们都被父母叫回家中吃饭,阿尔法准备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低调的在这座城市之中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