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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宴会,我们会找人把菜献上去,小娘子你就不必去了?。”
芫娘不语。
那内侍定是受了?五皇子的指使,如今才敢肆无?忌惮,她撞破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可如今她只身在宫中求告无?门,决不能硬碰硬。
五皇子见她不置可否,笑着的眼角便更弯了?:“姜小娘子这?般聪慧,倒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小娘子若是一心要将这?事情闹下去,我自然是挡不住,不过这?样我可会很不高兴的。”
“我才刚刚打听到姜小娘子家人的消息,怎么?难道你不想找亲人了?吗?”
芫娘一愣,目光便缓缓挪到了?五皇子脸上。
“我的家人?”
五皇子轻嗤一声?,缓声?道:“听说你家中以为你过了?世,你母亲因着你病不离身,多年来早就被消磨光了?底子,受尽病痛折磨,你难道忍心让她缠绵病榻,不想去见见她?”
芫娘抿了?抿唇,眼前顿时模糊起?来,眼泪珠子便开?始一个劲地往外涌。
幼时她总病得迷迷糊糊,但不管什么时候醒过来,娘亲都会在旁边。
娘亲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天热为她摇扇子,天冷的时候就早早用汤婆子给她焐被褥。她吃药吃得直哭,娘亲就做各种好吃的东西哄她。
娘亲笑起?来最是亲切,说起?话也温温柔柔。可如今娘亲因着她缠绵病榻,她却?不能在病榻边照料母亲哪怕一刻,这?无?疑让她心如刀割。
五皇子却?并不见好就收,而是继续道:“他?们还在香淞山上为你竖了?一座坟,那漫山的红梅和智妙寺中的凌霄花,都是他?们沿着上山的路种的。如今正是满山红梅盛开?的日子,香淞山上红梅覆雪,美不胜收,不去看?一看?,岂不可惜了??”
“这?样好的家人,你当真不顾念着去见他?们,也该顾念顾念积香居和荟贤楼的人。如今你若是闹下去,这?年宴的菜出了?问题,你荟贤楼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你当真不怕他?们悉数下狱?”
芫娘一滞,望着五皇子彻底不再掩饰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如今她明知宫宴的食材生了?猫腻,可她若是追查下去,五皇子定不会让她的爹娘好过,更何况,这?会给商老板和荟贤楼的师傅们惹上无?妄之灾。
可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眼看?着被动过手脚的食物被端上膳桌,那是她作为掌灶决不允许的事。
芫娘抿着唇,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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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
她心心念念的亲人近在眼前,可她面前却?被划上了?一条跨不过去的坎,她无?比彷徨,满心无?措。
她像颗被霜打过的小草,一点一点垂下了?脑袋。
五皇子瞧着芫娘蔫巴下去,这?才又啜一口茶,笑眯眯道:“姜小娘子是懂道理的人,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如今还是安安心心待在宿辰殿,等明天的除夕宴结束为妙。”
“到时候,我定成?人之美,送你去见你心心念念的家人。”
第84章
除夕这日, 宫中是从天不亮便忙碌起来的。
谢安朔递了进宫的帖子,便恨不能顷刻入宫找到芫娘。
宫宴要从中午方始,故而一早在宫门前注籍点卯的人并不在少?数。
谢安朔着一身群青圆领补服,只带着阿正一个侍从, 形影单只, 在一众拖家带口进宫与宴的朝臣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朝中风气?日变, 谢尚书才从顺天一走,昔日里围着谢家的人便忙着另攀高枝, 如今见得谢安朔出现在宫里,也甚少?有人再去搭话。
谢安朔倒是半分也没有心思顾忌旁人打量他的目光。
眼?下芫娘入宫的时间太巧, 免不得让人怀疑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先前?周悯同就?要对芫娘痛下杀手, 如今他是断不能再让她有一丝半点危险。
他守在西华门在的人群里,才一叫进, 便脱开三三两?两?的人群,径直往御膳房的方向?去。
御膳房里人来人往,四下里没有一个闲着的。
谢安朔也是找了半晌, 方从忙碌的人群里寻见管事的。
御膳房值守的黄门听?得谢安朔的来意,不由?得轻皱了眉头:“谢编修来找前?些日子入宫的姜小娘子?”
“姜小娘子已经出宫了。”
谢安朔一滞, 不由?得挑起眉梢:“宫宴尚且未曾开始, 她出宫了?”
值守黄门点下头:“正是,姜小娘子前?些时日都在御膳房里, 只是今日这除夕宴要用?的看?盘多,姜小娘子摞不来, 就?较上劲了,昨天摞了一宿, 困得都睁不开眼?。”
“好在今日的菜色也早早都准备妥当了,御膳房也不缺人手, 要她硬留在宫里是不必,姜小娘子自然已经往宫外去,眼?下怕是都到?了家了。”
谢安朔垂了垂眸子,一时不置可否。
他虽不能算是跟芫娘相熟,但凭着先前?那两?三次一面之缘,他对芫娘还是有些了解的。
芫娘做事向?来是有始有终的认真性子,既然已经入宫多日,又怎么会在最重要的除夕前?一天惹出这么个乱子,连宫宴都还没过便出宫去?
谢安朔暗自思忖,心下疑惑不绝。
值守黄门见没能轻易打发走谢安朔,便索性又道?:“今日宫宴,谢编修恐不在宴请的单子上,难为清早入宫,不如带一份点心匣子回去。”
黄门二话不说,便拿着匣子塞在了阿正手中:“这点心匣子是陛下的恩赏,都是今早才出炉的点心,宫中人人有份。”
“我这还有旁的事,就?先失陪了。”
阿正望着黄门离开的背影,忙不迭低声道?:“公子,这宫中看?人下菜的东西也太多了,既然姜小娘子都出了宫,不如咱们也快些出宫去寻吧?”
谢安朔却并未匆忙下决定?,只将目光挪到?了点心匣子上头。
逢年过节,宫中为朝臣们恩赏些东西,也算得上天家恩德。如今谢家名义上已然去了应天,御膳房的黄门还愿意拿点心匣子给他,想来算不上是什?么大恶之辈。
他索性信手撩开点心匣子的盒盖,露出了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糕饼果子。
宫中的点心比民间的自然是要精细千倍百倍,可最引人目光的,还是莫过于第一层上头那几块紫色的翻毛藤萝饼。
谢安朔一滞,顺手便捏着点心拿将起来。
他已经好些年头不曾见过这藤萝饼了,可是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
这是母亲最拿手的点心,只有母亲会做,从前?兰序还在家中时,家中少?不得这糕饼。只是后?来谢家流落西南,母亲病不离身,从那之后?就?不再做了。
谢安朔的眸子一缩,过往的记忆一瞬之间涌了上来。
“大伴且慢。”谢安朔急忙抬头,“这点心……可是姜小娘子做的?”
黄门干笑两?声:“积香居的翻毛藤萝饼在顺天城里那么有名气?,若不是因此,宫里也不请姜小娘子来了,谢编修连这都不知道??”
谢安朔深深舒开一口气?,瞧着点心的目光也变得无比复杂:“大伴方才说这点心是早晨出的炉?芫娘不是困得睁不开眼?出宫了么?还怎么做点心?”
黄门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寻思起几分不对劲来:“这……”
“姜小娘子是五殿下召进宫的,她出宫的消息也是宿辰殿的人来说的,早晨这御膳房是的确没瞧见姜小娘子来。”
谢安朔不假思索将点心匣子的盒盖丢回匣子上,随即攥了攥掌心,迫着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是兰序,芫娘一定?就?是兰序。
他终于找到?兰序了,可他顾不得喜悦。
当年谢家已经弄丢了兰序一次,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丢掉兰序。
他侧目望向?阿正:“芫娘肯定?还没有出去,她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阿正,得快点找到?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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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辰殿中雕梁画栋,陈设考究,无论是香炉花插,还是镇纸笔架,没有一样是不精细的,宫外头的那些地方同这里怎么都比不了。
可这里纵是再好,芫娘也没心思欣赏。
她被关在了宿辰殿,只能眼?睁睁望着外头的太阳高高升起。
门被人牢牢守着,她一推开就?会被人挡回来。
若说不害怕难过,那是假的。
可她却始终瘪着嘴,无论如何也不让自己哭出来。
英国公府出了那么大的事,陆怀熠却从未消沉颓靡过。
他胆大心细,永远都在想法子和解决问题的路上,故而这世上对他来说仿佛没有难事。
她才不要在宿辰殿里头只会哭,从前?的苦和累不能白白受着,这世上的路,本就?该有她的一条。
她攥着自己的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开始试图弄清楚五皇子究竟有什?么目的
宴会的流程迅速在芫娘脑海里流淌而过。
宫宴中的菜样都有试毒的规矩,如若菜品不洁,或是菜品有异,在这一步就?会很快被察觉。
但虾包的问题却不一定?能被揪出来。
因为虾包每一只都是独立的,宫人女?史们只要拣一只没问题的来试,这一步便能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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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菜奉上去,只有圣上动了第一筷子,与宴的朝臣们才会陆续用?。
故而若是虾包中有问题,只怕也是冲着崇仁帝去的。
芫娘眸子一缩,顿时隐隐害怕起来,谋害圣上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白日御膳房人多眼?杂,将东西撒进菜肴中免不得要引人注意,可晚上将东西撒进青虾的缸里,无疑是神不知鬼不觉——
除过被她瞧见的这个意外。
那包被撒下去的东西绝非等闲,只怕是毒药也未可知。
否则怎么会值得五皇子如此大动干戈?
五皇子定?然是怕她会走漏风声,才会将她关在宿辰殿中。之所以?还未灭口,大抵是还要留着她做个替罪羊。
等这虾包当真被奉到?陛下面前?,若是事成,五皇子自然不会留下她这个知情人的性命,若是事败,她还可以?被推出去顶罪。
留在这宿辰殿便只有死路一条,她决不能就?这样任人鱼肉。
就?算五皇子发了慈悲来日不杀她,她难道?真的要背着这些不光彩的事情去见爹娘吗?
不!爹娘从来不会这样教她。
她决不能为着一己之私就?去害人。
芫娘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逃,她绝不能让这虾包被陛下吃下去。
她在宿辰殿中仔细打量起来。
殿内铺着地龙,可殿外却冻得人直打哆嗦,哪怕穿着厚靴戴着暖耳,站在外头受风只怕也受罪得很。
芫娘盯着外头守着的人,发觉他们每隔一阵便要换一换去喝酒暖烤火。
眼?见时辰匆匆而过,她心下免不得焦急起来。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很快瞅准机会,终于趁着午后?换人的空挡,顺着窗子偷偷爬出去。
冷风在旷旷的庭院里死命得吹,刮在脸上便好似刀割一般疼。
芫娘一点也顾不上外头的天寒地冻,只顾着死命往外跑。
她一点也不敢停下,生怕五皇子的人很快就?能发觉她外逃出来,更怕她有一丝一毫迟疑,就?会被宿辰殿的人重新抓回去。
可这座皇宫实在是太大了。
饶是进宫两?回,芫娘也只熟悉了御膳房一片,如今她犹如被丢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单单是宿辰殿就?足以?让她找半天出路。
她根本不认识这宫里头该怎么走,要找到?办宫宴的地方,更无疑是难如登天。
偏偏偌大一座皇宫,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除夕宫宴的缘故,跑了半晌却也硬是碰不见一个能求救的人。
芫娘衣衫单薄,很快便被寒风卷走身上为数不多的温度。她冻得瑟瑟发抖,只觉得连牙齿也打起战来。
她的鼻尖和耳朵早已经冻得发红,可她还是给自己鼓鼓劲,又朝手心里呵两?口气?,便使着全身的力气?往前?跑。
她不敢停下,荟贤楼百余口人的性命还在她肩上,她不能停下。
但甬道?的尽头还是甬道?,红墙的后?头仍是红墙,她好像怎么也跑不到?头。芫娘眼?前?一阵阵发黑,腿也逐渐有些抬不起来。
芫娘腿下一软,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跌。
她想,这回完了。
她真的跑不动了。
可芫娘才一歪,忽然又被人一把搀扶起来:“芫娘姐姐?”
芫娘迟钝得定?睛一瞧,方看?见一张满是担忧的熟悉面庞。
“玉露!”
玉露点点头:“芫娘姐姐,你怎么在宫里?上回幸亏你交代我仔细留下的金锞子,我送到?宫外给我娘治病,救了我娘的命。”
芫娘顿时强撑起精神,也顾不得答玉露的话,只忙慌慌问:“玉露,我有急事,你可知道?今日宫宴在哪?”
玉露道?:“在乾清宫,芫娘姐姐是要去那吗?”
“宫里的人都到?乾清宫凑热闹去了,虽然我当着差,可四下跑跑也没人发觉,不妨事的。我们有宫人走的小路,去乾清宫一点也不远。”
“走,我带姐姐去。”
第85章
芫娘跟着玉露一路小跑, 片刻功夫,终于瞧见了乾清宫的影子?。
她谢过?玉露,便径直向乾清宫门前的禁卫走去。她言明原委,可禁军却不肯让她进去。
芫娘一怔, 终于明白这殿外的禁军大抵同五皇子?已?经是一根滕上的蚂蚱了。
眼见大宴已?经过?了宰臣酒, 热食已经陆续在往大殿中端。
她索性混在进菜的宫人之?中, 堪堪进得乾清宫门。
可她还是迟了一步。
虾包已?经被?人奉在了崇仁帝面前,崇仁帝瞧着那虾包白生生的模样, 顿时来了一阵兴致,令宫人将虾包盛进自己面前的碟中。
乾清宫里?欢声笑语, 芫娘无论怎么叫, 都会被?人声堪堪盖过?去。
他眼睁睁望着崇仁帝朝虾包伸出筷子?,顿觉来不及了。
她索性横下心, 顺手端起身旁的一只?茶盏丢过?去:“陛下,不能?吃。”
崇仁帝一怔,手中的骨碟登时被?打落在地上。
除夕宴饮欢快的氛围戛然而止, 芫娘来不及再多说半个字,便被?拱卫乾清宫的禁军狠狠按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往芫娘身上汇聚过?来, 崇仁帝也负着手站起身。
一旁的五皇子?眼见得自己的计划被?芫娘彻底打乱, 登时凶神恶煞地皱起眉头,不等?众人再多反应, 一把?将桌上的杯盏菜肴推往地上。
殿外的府军卫好似得到了信号,顿时明火执仗地闯进殿阁之?中。
乾清宫门顿时被?接连紧闭, 府军卫尖利的长刀转眼便悬在了各位臣老们的头顶。
但凡是反抗或叫骂之?属,转瞬便被?一刀毙命。
血顿时溅在宫毯之?上, 尖叫哭泣声顿时四起,除夕宴方才还喜气洋溢的气氛, 霎时间在宫变之?中消弭于无形。
众人慌乱作一团,一时间逃跑的,发愣的,哭闹的,让一座乾清宫盛满了慌乱。
而芫娘在人群里?被?冲来撞去,一瞬之?间变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个。
她忙不迭往人少的地方躲,瞧见角落的膳桌,便下意识想要藏去桌下。
可才掀开桌帷,芫娘便被?躲在里?头的几位官眷一把?推出去。
“你别进来,这里?已?经躲着人了。”
这下子?推得太狠,芫娘免不得一仰失了衡,可就在她觉着那是就要摔倒的时候,便觉得背后忽然靠住了什么。
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揽住了芫娘的腰,又轻又快地将她扶正了身子?。
那只?手虎口?上的牙印尚却隐若现。
芫娘忙不迭回眸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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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见得是谢安朔站在他身后。
他眸光深沉,恍惚有千言万语,可落进如今的情?势,便也只?剩下匆匆一句:“别怕。”
谢安朔掀起桌帷,同桌子?下头的官眷诚声恳切道:“如今情?势紧迫,外头实在危险。还请容芫娘进去躲一躲,她不会惹出动静的。”
官眷们却还是不依:“这里?已?经挤不下人了,你们赶紧去别的地方。”
可举目望去,四下混乱不堪,哪里?躲的地方?
谢安朔垂下眸子?,便索性皱了眉头。
“你们不让芫娘进去,我?就引叛军来,大家玉石俱焚,咱们谁也不要活命。”
官眷们一愣,顿时忌惮地不敢再多置喙。
谢安朔顺势将芫娘扶进桌下:“快进去。”
芫娘忙回过?头:“那谢公子?你呢?”
谢安朔不假思索地扯下桌帷:“不必管我?,你一定记得,不管有什么动静,我?来寻你之?前,千万不要出来。”
言罢,谢安朔果然从桌前走开。
芫娘只?能?从桌帷的缝隙里?偷偷往外瞧。
外面的混乱已?经在叛军的镇压之?下逐渐平息下来。
官眷们被?羁押在一侧,朝臣们皆被?反手捆缚在背后,丝毫不剩反驳的余地。
五皇子?施施然起身,肆无忌惮地走到崇仁帝身边:“父皇,下一道旨意,将太子?之?位传给儿臣,如何?”
崇仁帝面对着眼前的巨变,却仍旧泰然自若,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你敢逼宫谋反,还在意名正言顺?”
五皇子?抽出手中的刀来,厉声问:“儿臣样样都比皇兄强,父皇从前那么疼爱儿臣,什么好东西都肯赏给宿辰殿。”
“父皇给了儿臣野心,为什么就是偏偏不肯给儿臣太子?之?位?”
崇仁帝眯了眯眼,一把?将茶盏掷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他愤然道:“你问朕为什么?”
“你与周悯同狼狈为奸,结党营私,你以为朕不知道?朕念你年幼,给你一次又一次回头的机会,不想竟将你姑息成了逼宫谋反的叛贼。”
“朕待诸宫一视同仁,恨不能?倾尽心力,朕自你们幼时便亲自教你们习字骑马,为的是让你像今日一般兄弟阋墙,觊觎君位的吗?”
“够了。”五皇子?皱起眉头,一刀劈在膳桌上,“父皇知道的再多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落在儿臣手里??”
“身在天家,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不过?是骗你的笑话。”
“父皇如此仁懦,连被?上直十二卫背叛都到如今才知,又岂能?安坐至尊之?位,守我?天下安宁?”
他抬眼睨向满宫群臣,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今日你们在这乾清宫中遵了我?,来日高官厚禄近在眼前。”
叛军将领举着刀,逼朝臣们挨个朝着五皇子?下跪。众人审时度势,有些?匆匆落跪,也有些?大骂不止,做了刀下亡魂。
芫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
可她抬眸迎上谢安朔的视线,却只?瞧得他朝着她的方向缓缓摇了摇头。
未几,判军将领果然走到谢安朔身边。
他见得谢安朔,不由得哂笑一声:“谢编修?”
“听闻写编修不仅有一手好字,还文采非凡,最会引章据典,当初是钦点的探花郎。你若是替殿下写一封长论歌功颂德,来日殿下必不会亏待于你。”
谢安朔垂了垂眸子?,不由得冷笑:“谢某长着人的手,怎么能?替罔顾人伦的牲畜写文章呢?”
“你敢讥讽殿下?我?看你是找死!”叛军将领说着便举起了刀。
可话音未落,殿内的亲军忽然奋起反抗,一时之?间将叛军杀出乾清宫,顺势推开了乾清宫的大门。
谢安朔见状,立时对着落下的刀侧身一躲,刀刃从他身后一带而过?,便在他手臂上留下一条伤口?,顺势割断了缚住他的神索。
乾清宫里?又乱起来。
亲军拱卫在崇仁帝身侧,簇拥着的朝臣们便一齐往乾清宫外涌。
谢安朔顾不得瞧自己的伤,牵着芫娘趁乱也往乾清宫外跑。
温热的血,顺着谢安朔的胳膊流在芫娘手上。
他们转过?好几个甬道,终于寻见一块不见人影的地方。
“谢公子?,你流血了?”芫娘搜罗一圈,裙子?将腰上的围裙扯下来撕开。
谢安朔却摇摇头:“别怕,没事的。”
芫娘低着头,利索将撕开的围裙裹上谢安朔的胳膊,替他将伤口?包住止血。
她因着方才剧烈的奔跑,还在微微喘息,脖颈里?戴着的玉环已?然抖落到衣襟外头。
羊脂白玉的连环近在眼前,谢安朔用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上面的兰花纹路,万千思绪顿时涌上心头。
谢安朔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芫娘的发顶。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那个整日缠着他要去外面玩的囡囡,原来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芫娘却是一怔,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她有些?拘谨地眨眨眼:“谢公子?不是同谢老爷和云笈姐姐去了应天么?怎么会来除夕宫宴。”
“我?们没有去应天,那是从一开始便同陆千户商量好的。”谢安朔合着唇边的水雾轻笑一声,随即抬手轻轻捻过?芫娘胸前的玉环,“我?来宫里?,是为着找谢家最重要的东西。”
芫娘懵然:“你认识我?的玉环?”
谢安朔勾起一丝苦笑。
他找了这么久的妹妹,怎么会不认识呢?
他抚过?玉环上的纹路:“这是爹拿谢家祖传的玉章,求宫里?头给你打出来的,你知不知道玉环上为什么雕了兰花?”
“因为我?们家的囡囡叫作兰序。”
“似兰斯馨,序以建言。”
芫娘一僵,顿时怔愣愣地定在原地。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亲昵地叫过?她“囡囡”了。
可事到如今,芫娘却只?有无措。
眼前的谢公子?,和记忆中的亲人们怎么也重合不起来。
谢安朔眼角堆着温和的弧度,缓缓道:“我?教你害怕的时候就咬坏人一口?,我?答应日后教你习书写字,我?还缠着爹爹给你买笔……真?好,囡囡那么乖,哥哥说过?的话,囡囡全都记得。”
“是哥哥对不起你,你明明早就已?经来了谢家,可我?却没认出你来。可是还好,这次还是赶上了的,对不对?”
芫娘眉头微蹙,忍不住又仔细打量向谢安朔。
他套着圆领补服,长身玉立,和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哥哥不大一样。
谢安朔见芫娘不置可否,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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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得掠过?一抹焦急:“囡囡,你跟我?出宫回家,爹娘他们都很想很想你,我?带你去买画海错图的大滚灯,好不好?”
芫娘眸光一顿,终于从尘封的记忆里?牵起一丝久违的熟悉,默默重复道:“滚灯……”
街上早就已?经没有人卖滚灯了。
是呀,他们都长大了,早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小孩子?。
谢安朔眉头微蹙,满声殷切:“囡囡,不要再生哥哥的气了。”
“你叫一声哥哥,好不好?”
第86章
芫娘有些茫然地轻启薄唇, 可话分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很快摇摇头:“可……可你明明是云笈姐姐的哥哥。”
“你已经有妹妹了。”
谢安朔苦笑着垂下眼?帘,缓缓在芫娘面前蹲下身,合着唇边的雾气缓缓开口:“云笈不?姓谢, 她姓贺, 她是兆奉大案中受冤灭门的贺氏仅存的血脉。”
“贺阁老是爹的恩师, 当年兆奉冤案事发,咱们谢家自然首当其冲受牵连。爹虽自狱中受尽酷刑不露半个字, 侥幸留得一命,可贺氏一族覆灭, 政敌当权, 谢家难免遭贬,远迁西南烟瘴地面。”
西南瘴气丛生?, 又多鼍兽,活人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京城到西南山高路远, 舟车劳顿。
“那年你才刚刚五岁,又自幼弱症病不?离身, 爹娘怕你挺不?到西南, 只好倾尽家财,忍受骨肉分离之?痛, 将你托付在京城的表亲周家。”
“谁料我们识人不?清,没看出周悯同人面兽心, 信了他欺瞒我们说你急病惊厥,不?治而?亡。”
芫娘蹙起眉头, 尘封的记忆终于被一点一点重新勾起。
她只记得爹娘不?在身边了,她病了很久, 听得有人要带她去?永安大街看灯,她便欢欢喜喜出了门——
从前她总想去?看灯,也?想去?看花,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屋子里买回来的花灯玩具各色各样,可爹娘就是不?让她出门。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终于美梦成了真,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一走,她便再也?没能回到京城。
人牙子将她卖来卖去?,终于在香海因为她的病入膏肓将她扔去?荒郊野外。
姜家把她捡回去?,给?她取了“芫娘”这?么个名字,寻了些偏方替她治病,竟破天荒治好了。
从那之?后?,她就成了姜家的女儿?。
谢安朔又解释道:“贺家满门覆灭,是下人偷偷护着云笈,才千辛万苦寻到西南。”
“爹娘也?是为了救云笈的性命,方将云笈养在家中,再后?来咱们家重新回到京城,为着避人耳目,方谎称云笈是谢家的姑娘。”
“囡囡,家中没有想过?要有谁来替代你,从来没有,我找你已经找得太久了。”
芫娘听着谢安朔的言语,万千思绪一齐涌进脑海之?中。
她想起了谢府书房里的滚灯和紫毫,想起初次见到谢安朔时?,他口中那个维护至极的“妹妹”,想起他那盛满一盒的悼词。
她还想起了香凇山上的凌霄花和红梅,那些从前她最想看的红花,如?今被种得漫山遍野。
她至今都还记得,第?一回去?智妙寺烧香拜佛的时?候,那赤灼灼的凌霄花,鲜红艳丽,美不?胜收。
芫娘这?才终于缓缓迎上谢安朔的视线,可嘴里却像是塞了沙子,曾经想过?的那些找到家人亲切言语,她如?今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才慢慢挤出半个字:“我……”
谁料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叛军提刀追着几个宫人,忽然朝着他们的委身之?处跑来。
眼?见得宫人不?要命似的跑,叛军索性拉弓飞箭,直直朝前射来。
羽箭绝云而?来,只在空中留下“咻咻”的动静。
宫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倒在甬道上。
芫娘怕极了,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还不?等再多反应,她便被谢安朔猛然推开。
她打了个趔趄坐在地上,抬眼?便见箭簇飞速的冲击顶着谢安朔整个人朝前倾了倾,紧接着一支箭便从他肩头前囫囵穿出。
血霎时?晕开,顺着箭簇一点一点落在地上,绽开了无数朵血花。
谢安朔皱着眉头,却反而?舒开一口气。
他吃力地开口道:“躲在我身后?,往西华门跑。”
芫娘一把搀住谢安朔:“不?行,我不?能丢着你一个人。”
“我们一起走。”
幸而?方才走失的阿正终于循着叛军找了过?来,他趁着几个叛军不?备,从背后?将人敲晕。
“公?子。”眼?见得谢安朔满身是血,阿正不?由得大惊失色。
“公?子,西华门已经被叛军守住了,谁也?出不?去?,咱们只能先找个殿阁躲一躲。”
谢安朔喘了几口气,却只伸手轻轻将芫娘往阿正身边推:“阿正,不?要管我,地上有我留下的血迹,带着我跑不?远,叛军定能循着血迹找过?来。”
“你护好兰序,无论如?何,将兰序好好地带回去?。”
“一定要带她……去?和老爷夫人团聚……”
谢安朔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也?缓缓陷了下去?。他站着已然费力,便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芫娘这?才彻底看清。
两只箭一支刺在谢安朔肩头,还有一支在他背后?。补子上的飞鸟早已经被血色染得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谢安朔的脸色越发苍白,力气仿佛也?渐渐要消失了。
芫娘望着他身上的血,望着刺在他背后?的箭随着他弓下的身子高高翘起,忽然觉得心被狠狠扎了几下。
那是从小?就一直会保护她,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打跑的哥哥呀。
是为了她四处奔波,在香凇山遍植凌霄红梅,在书房里小?心翼翼收着紫毫笔的哥哥。
是狼狈不?堪,哪怕豁出命去?也?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丝半点伤的哥哥。
芫娘鼻子微酸,顿时?哭着叫出声:“哥哥……哥哥……”
她伸手死死捂住谢安朔的伤口:“你不?要有事,你坚持一会,就一会儿?,我们带你找地方躲起来。”
“宫门都被封着,我一个人又能逃到哪去?呢?”
“我找了你们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结果才一见到你,你就不?要我了吗?要是没有哥哥,我一个人回去?,那还算什么团聚?”
谢安朔听得芫娘叫哥哥,忽然滞了滞,用尽全力抬起头,终于吃力地挤出一抹笑。
他的声音很浅,却和芫娘千万次梦回留下的记忆一模一样:“好囡囡,听话,快跟阿正走。”
“会有人来救你的,你跟阿正一定要躲好,坚持到援军过?来,别和我耽搁在这?白白丢掉性命。爹娘等了你十几年,他们不?能再没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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