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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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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宋曜刚说完话, 外头来了几个带着网纱帽的掌柜打扮的人寻他,说得是京城中那几间铺子的事情。

他将人带到一旁的会客厅,也无暇告宋欢的状了, 。

宋岚笑道:“半大小子是有些猴头猴脑的, 不知自己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呢。表妹车轿上当没什么旁的吧?”

宋岚问她一声, 觑她神情, “我亲自将他带出来便是。”

如何是没有旁人呢,是有一个大活人呢。只是李青溦哪里好说。

她轻轻抿唇,忙站起身来:“我去叫欢儿便是了,整好带人从外头园子里, 折些枝子来做瓶花。”

她一边说, 一边叫外头明窗候着的几个丫鬟端茶送水, “大表兄舟车劳顿, 想是累了,盥过手喝一杯茶, 同祖母一起坐着歇会儿便是。”

宋岚瞧她神色, 又瞧了眼站在门廊屏风后头的宋曜。很有几分若有所思,思忖片刻笑道。

“不若叫旭之同你一起去。他这人自打接手徐家的生意,沾了不少市侩气。以往便不喜欢,如今更是视插花挂画之类的风雅物为无物。整好表妹带着他,也叫他怡情悦性一番。”

宋曜在屏风后听见了这话, 远远地回了一声:“我哪有那样闲情逸致,大哥喜欢那些风雅的,自己跟着去就是了。我却还有事要忙呢。”

一旁徐氏听了这话, 笑得用手指对他:“瞧瞧这话, 怪道这么大岁数了, 还光棍当啷着呢。”

李青溦听他这样说却颇感省事。

她正想着如何拒绝呢, 闻言倒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不愿便算了,也不是多么费事的事情,我自己去便是。”

宋岚见她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轻声一笑:“那便麻烦小表妹了。”

李青溦随口应答几声,匆匆曳裙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宋曜也说有事,跟着随从从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宋岚瞧着他们的背影半晌,轻声叹了口气:“这个老三,对小表妹的事是半点不上心,这才能叫旁人钻了空子。”

“能钻空子,自就是二人缘悭分浅,没有法子的事情。”徐氏将敞口瓷瓯放冷的茶,倒入手里甜白釉杯中浅酌一口,转而又瞧了眼明窗外的阴绿的竹棚。

“那人走了吗?”

“想是已经走了。”

宋岚蹙眉,“进门后我便着人悄声戒饬过。咱们家到底是乌衣门第,他怎敢黏糊?除却是个痴人,怕早就走了。”

徐氏若有所思。说了一句着人跟着瞧瞧他是哪户人家的郎君。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道底下一个侍女传过话来。

“老夫人,少爷,外头廊道有位郎君前来拜会,说是姓陆,面孔极生,说是同表姑娘识得呢。”

“陆郎君?”徐氏将手中杯子放下,侧眼瞧了宋岚一眼,

宋曜有些不解:“这人究竟在卖什么关子?难不成真的是个痴人?”

“痴人?怕是不痴反慧也说不准。”徐氏轻轻摇头,眼角几缕浅浅的皱纹轻眯一下。

宋曜蹙眉:“不若孙儿将此事禀了祖父,叫他裁夺问讯?”

“先别告诉你祖父。他那人只懂得雷霆不知细雨,再出什么事,便不好了。先叫人进来瞧瞧。”

徐氏吩咐一声,不多时,一道身着浅青湖绸素面圆领袍的男子进来。

他峨冠博带、环佩青衣,步履沉稳地停在湖光山色缂丝屏风侧,身姿倒比外头古劲的竹还要挺拔几分。

他腰间环佩轻动。徐氏眼尖,一眼瞧见他腰间有个琉璃珠子做成的香包,瞧着是像李青溦的手笔,上头悬挂着一莲花的络子。

络子颜色浅浅的。倒像是终日随身,无时离手,褪了色的。

“晚辈陆珵,前来拜会。”

他未动,远远地曳裾行礼。徐氏睨他也只能瞧见他黑玉似的发。

只是见他动作行云流水,瞧着十分雅观。倒是微微点头:无论如何,恭而有礼的人总是叫人心生好感的。

只是他这名字,如何是有些耳熟呢?

未等她想出个头尾来,那年轻人抬起头,露出黑玉似的眉宇和一双如沉秋水的眼来。

徐氏一愣。

——

李青溦三步两步地出了院子,往拴马亭前走。

正是盛夏,绿阴庭院池塘过风。廊庑前的闲庭旁一簇簇不知名的花,花团锦簇乱吐芬芳。快傍晚,天日却依旧高霁,似有霏霏霭霭的热气满院子摇摇曳曳的。

李青溦轻沾额角的汗。

一时想着待会儿做什么瓶花为佳,一时又想着陆珵究竟在做什么,究竟走还是未走?

她有几分心不在焉。

她同陆珵的事。其实若真说了也没什么,并州民风开放,外祖父母也向来知道,她不是那种合规矩的女子。

她纠结的是旁的。

陆珵虽未说过,但她知他不能招赘,要她低嫁她是没有什么意见。可先前她娘亲与她爹爹成亲的时候,却也是她现在这般的路。

自古以来,女人嫁人便是另一道鬼门关。她娘亲走错了的路,若她重走一遍也未走通……

她相信陆珵,知他素有担当,品美才秀。自不会同他爹爹一般情薄善变,也不能一辈子只是个工部的小官。

可他再金玉其中,她外祖父母是看不见的。

到时,若她过得不好,她外祖父母想起她的婚事,又想起她娘亲,如何不会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以她对她外祖父母的了解,她若说了此事,再坚持此事,她外祖父母自也会忍痛同意。

可是她外祖父母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她不愿叫他们为难,一时也想不出怎么说才好,只是觉着此事还是缓一缓比较好。

李青溦想着这些,正满脸沉思地过了廊庑。

脚上硬硬得碰着个什么,她低头一看瞧见那个窟儡子。墙西的空地上,宋欢蹦蹦跳跳地跑出来出来。

“小表姑,你在此地做什么?”

李青溦眉心微皱,四下打量一番。

宋欢吃吃一笑,露出一排锃光瓦亮的白牙:“小表姑是不是在找表姑父?”

李青溦本还抱了一线希望,宋欢并未看见陆珵。

听到这里老脸一红。乜宋欢一眼,转开头忒了一声:“怎么就是表姑父了,你见他多久?如何逮着什么人就瞎叫,叫人看了笑话不是?”

宋欢努了努唇。

李青溦四下未看见陆珵,怕他丢了问宋欢去处。

宋欢:“表姑父先才前听见轿子外头有人说话。没多久自己出去了呢。”

李青溦问道:“说了什么?”

宋欢唔了一声:“欢儿也未听懂。只听见像是我爹爹身边的几个人。说是拴马亭中不干不净,进了些什么孤雏土鼠。几人说了几句逮着要如何处置的话。又说莫要痴鼠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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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春蚕自缚什么的。”

这话头自是恐吓意味深深,是叫人赶紧离开,别自找麻烦的意思。

李青溦算是听明白:许是她轿中藏人之事早就叫她大表兄知道了。刚才在屋中说出那么一席话,想也就是为了给她留些面子,才那般说。

也是,都是武将,她车驾中藏一个男子这种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们呢?想是她大表兄和外祖母早就知道了,也怕她为难,才叫她将宋欢给叫过来。

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事事都想着她,将她放在心尖儿上,可她似乎是叫他们失望了。

李青溦轻轻咬唇,心中想着:待会儿她回了屋子,便向外祖父母坦白此事,她心悦一个人,自是没有什么的,遮遮掩掩才显得她对他们轻慢不敬。

李青溦想通了这些,心中又轻快下来,想起自己的正事,带着宋欢去后园子,折了些花草往回走。

天色已有几分沉沉,万绿阴中。偌大的院子笼在一层郁郁的灰青中。

李青溦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儿如何说起这话,宋欢突捏住她袖子,小手指向窗牗里头两道人影:“小表姑快看,屋里头是不是表姑父和曾祖母说话呢?”

李青溦回过神,一时看过去。

正房竹簟皆绿,云雾纱帷幕之后,两道人影兀坐。陆珵敛袖亲自为徐氏斟茶。

他们不知在谈些什么,徐氏神色微冷,又有些凝重。

李青溦一时有些惊住,很有些心神不宁:陆珵不是走了吗?如何会在这里,还同她外祖母坐在一起?

她正要进去,门房前的侍女一声通报。二人都瞧来,具不说话了。

眼见李青溦要进来,徐氏叫住她,垂眼道:“贵客盈门,这便要走了,溦溦去送送吧。”

李青溦是有许多话要问,但见徐氏的神色,不好忤逆,沉眉敛目应了一声,行到陆珵跟前欲带人出去。

陆珵敛衽再拜,曲躬如罄折。同李青溦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徐氏瞧那人行于李青溦身侧,身影是如芝兰玉树般高彻,二人渐渐过了阴绿的廊庑,走远了。

徐氏轻轻叹了口气:“你觉着他,如何?”

“孙儿本该钳口,但……”宋岚顿住片刻,“但事关小表妹,也不得不说几声。瞧着是有几分恭而有礼的样子,他又素有名声,想品行也不错……这是这身份,确是多有不宜啊。”

徐氏也未再言语。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宋府在京城的院子坐落在京城月华坊, 位于月湖一侧。

天子脚下,辇毂繁华。

天色向晚,一盏盏灯由远极近地点起来。正是热闹的时候, 外头沿街叫卖、摆摊开店, 不远处还有一家娶新妇, 包了画舫搭着戏台唱戏的。

楼船星鼓, 灯火优傒,声光相乱。

二人具没有说话,只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到一处渐暗的亭角。亭角浑朴, 四周植密密桃柳, 三三两两的灯火透过清樾绿阴洒在地上, 疏如点点残雪。

李青溦侧眼看他, 他清润匀停的下颏微颔,一双眼仍是瞧着一旁的涓涓细流。

李青溦蹙眉问道:“瞧什么呢?”

陆珵未抬头, 瞧着她印在水面的一泓侧影, 轻轻弯唇:“在看一泓明月,明瑟可爱。”

李青溦随着他的视线瞧了一眼,河面一勾弯月随波微荡,四周一簇簇星子落在湖面上,也没什么旁的, 她轻轻蹙眉。

陆珵指着河面轻声道:“女星旁的那颗星子是始影星,女子在夏至晚等它出现的时候祭它,得好颜色。始影星南边, 与它并排的一颗星叫琯朗星, 男子在冬至晚, 等它出现时祭之, 得好智慧。”

“唔,是真的麽?”李青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两眼,“那颗星星叫什……”她话至此,突又想起今日的事情,白他一眼:“谁要和你看星星?你倒一副平心定气的样子,谁想听这些,我是要问你你同我外祖母说了些什么?”

“想听麽?”

李青溦点头。

一旁有醉酒而归的优人闲客笑闹着过来,一阵酒气脂粉香擦踵而过。陆珵凑近李青溦,一条仿若泥塑的长臂撑在一侧,挡着过来的人。

“我同外祖母说:我要娶你。”他看向她,喉结轻轻耸动。

李青溦微微一怔:“那是我外祖母,如何就是你的了,你倒是一丁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晚风带来沉沉的河风,又捎过远处优人幽婉的唱腔。李青溦别开脸,脸面泛起一层红晕。

陆珵轻声道:“今日在你轿中,怕是车辇印子露了行踪,后来就有人过来提点了几句。”他话音一顿。“既已看见,不若开诚布公一些。”

“毕竟日后我们是要成亲的。她们具是你的亲人将来也是我的亲人。此刻我若鬼祟,难免给他们轻慢不敬重之感,岂不叫人质疑我对你的真心如何。”

确是这么个道理无疑,总也是要说的,可李青溦确也有几分不高兴:“只是你也不该不同我说一声,就自己做了决定。或许我并不答应呢?”

她话虽如此,只是想起陆珵若是同她说了她必然不能同意;又想到她今日巴着,叫他藏着掖着,却也未问过他是什么意见。

话音说到后来,已有几分中气不足。

陆珵已低眉顺眼地道了歉:“是我的错,下次定然同你商议一番。”

他一边这样说话,一边拽着她的袖子,轻轻地曳了几下。

他这说软话的本事。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李青溦本还想说他几句什么,听他这般说,当真也说不出什么硬话来了。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打算揭过这一页,又问他:“我外祖母怎么说的?”

她想问她外祖母未难为他什么吧。

可细细一想,自己外祖母也不是那般的人。可是又实在是好奇自己外祖母同他说了什么,先前她要进屋的时候,她外祖母的神色瞧着可是有几分紧紧的。

她一双青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陆珵看过去,四目相对。

“外祖母叫我先料理好自己家中之事。”

李青溦一怔,歪头瞧他:“何意?你家中什么?”

陆珵看向她:“我家中的情况同旁人家中想比,是有些复杂。我也因这个,隐瞒过你一些事情。”

他一双眼睛空明澄澈地看着她,眼神十分专注又赤诚。

这样的目光,李青溦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他拒绝她那日;第二次便是他陈情那日;这是第三次。

李青溦性子向来骄矜明朗,若是旁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定然会问出个三六九来。可说这话的是他——

她知他这样说话,许确实是未想好如何说这事。心里一下子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她黛眉轻竖,抓紧他一片垂落的锦袖。

“什么,难不成是你这个坏东西,家中有夫人?”

陆珵一怔:“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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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自然不是。”

李青溦蹙眉,脸上神色不大好看:“那便是你定过亲?如今还未退?”

陆珵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只是垂眸敛目地摇了摇头。

他正想着如何开腔才能叫她知晓后不那样生气,全然不知他的犹豫在李青溦眼中确是有几分别的意味了。

那是什么?值得这样为难吗?李青溦蹙眉将他从上到下地打量一番,突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精致黑亮的杏眼蓦地睁大了:“难不成是你…你不…”

她很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剩下的几个字如何也出不了口,烫嘴一般的你了半天。

若是放在以前,陆珵未必会多想什么。只是今日在她那马车的垫席上,瞧见了那样多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此刻再看她神情,倒也能猜到她想了什么。

李青溦闭了闭眼,红唇微启,正要将那两个字说出来,陆珵实是不愿意听。贴近她,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齿间。

李青溦唔了一声,红唇微烫。

反应过来的时候,正要推开他。外头突轰隆一声巨响。

方寸之地,刹那火树银花,灯火灿烂,照在河面上,光流明灭。

是河侧那家娶新妇的正在放焰火。

李青溦吓了一跳,身子一搡,一声惊呼。陆珵轻轻搂住她的腰心,更加深了这个吻。

不同于上次意外的浅尝辄止。

他一双长腿抵住她的腿,呼吸交缠,二人的呼吸具有些乱了。

焰火升腾坠落,映照河面,河面淙淙流淌,一时间流波将月,水波带着天上所有的星星都落在河面上,星星似也触手可得。

陆珵松开她的唇,低眉看她。

明灭灯光洒在她脸上,她精致的侧颜沾了一层金边,似一只粉金画边的甜白瓷春瓶光华又润泽,只一张唇形状鲜明的唇鲜艳润泽。有一种掩不住的姝色。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嫣红饱满的唇瓣。

轻笑一声:“我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一双眼睛,在这个时候当真是沉如秋水,深深浅浅地盛着她的倒影。

李青溦万没想到他知道自己想什么,很有几分口干舌燥地轻轻抿唇,不却又不小心抿着他微凉的指。

她脸更红,忙推他一把:“说话便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她轻轻打他一下,不再看他,轻转身子。一面瞧着面前的淙淙流水一边从袖中取出罗扇轻扇。直等着脸上的红霞散了几分,她才转过头,轻轻蹙眉,又斜乜他一眼:“那是什么,也值得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你也是个女人?亦或是……”

她越猜越歪,陆珵着实是有几分怕了她了,掩下心头几分哭笑不得,他轻声道:“是有关我家中之事,还有我身份之事。”

李青溦听他如此,一时轻轻嗳了一声。她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呢。身份能有什么的呢?左不来便是出身低些,亦或是个庶子什么的吧。可这些比起先前她所问之事,不都是小事而已吗?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问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便也不将他所说放在心上,唔了一声。

“有些东西许是无法选择的,各有各的无奈和身不由己之处。我觉着这些自然无伤大雅。”

她很有几分从善如流地安抚他一番。

陆珵听她这般说,一时顿住,轻轻抿了下唇:“当真,无伤大雅吗?若我的身份,并不是一小官,而是……”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有个黑影,喊了一声:“姑娘?”

原是远处唱戏的优人已散,焰火夜歇。亭廊下暗暗的看不清人,等在远处的几个侍女担心自顾寻来了。

李青溦回应了一声,看陆珵一眼。

陆珵瞧着时间确也不早,一时半刻也说不完:“你先回去吧,免得叫外祖母担心。”

李青溦点点头,转身欲走,陆珵突勾住她胳膊,将一个什么戴到她腕上,他顿住片刻,“过几日的杏园朝宴,你也去吗?”

既是大宴,文武百官具可携带家眷。

李青溦以往懒怠凑热闹,也并未去过,听他话音像是想叫她去的意思,不愿拂他面子,应了一声跟着侍女走远了。

——

陆珵直到瞧不见她的背影,这才乘车舆回去。

外头已经黑了下来,京城大街小巷处处灯火萦绕。

马车从中道一路过了都亭驿、尚书省,御史台,直到皇城的右掖门,具灯火点点,锦绣纷叠。

只是东宫的碧瓦飞甍都笼罩在一层灰白中。没有灯火笼罩的地方,似是被泼了一盏隔夜茶,有一种浅淡的陈旧色;与外头灯火璀璨处,似是两个世界。可以往他却并未注意过这些。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他端坐轿中, 突想起今日午后所言。

“若能聘溦溦为妇,陆珵自当爱护之,相亲相敬。同心同德, 白头共老。”

“太子殿下垂爱, 只恐小女福薄, 无缘承此垂爱。”徐氏掩袖, 轻叹一口气,瞥他一眼:“怕是此事不能成。”

陆珵不知这是何意,也不知她有何顾虑,躬身未动:“外祖母可是因, 陆珵隐瞒之事?此事确是我的不当。”

徐氏摇头:“此事若是日后你同溦溦说了, 她不介意, 我自然也并不介意。”

陆珵躬身再拜:“外祖母明示无妨。”

徐氏并未多言, 只将手中一套三才杯的杯盖,半覆在杯碗上, 只是轻碰一下, 盖碗便摇摇欲坠,“这境地太子殿下应当熟悉。既是如此我如何放心把溦溦交于你?此还是其一。”

陆珵知晓,徐氏所比杯盖,喻意是他。

庆帝先前并为东宫,而是一封王。杀姊屠兄后方入东宫。如今虽登大统却为伪临朝, 实不光彩。今日,陆珵虽为太子,却与先太子的情形如何相似?京中有信王虎视眈眈, 信王又备受宠爱, 可不是同这杯盖一般岌岌可危?

徐氏轻叹气:“先才溦溦听得岚儿一句试探之言, 脚不点地就出去了, 想是同殿下之间确有几分情意。以往,家夫因公事同太子殿下有所接触,知晓你为人。

太子殿下意欲聘溦溦为妇,并非为了平西王府这点兵权。可你这般想的,旁人却并不一定。老妇再说几句不当之话。”

她将手中的杯盖碰倒在桌面上:“若圣人无意,到时钦天监和众御史多有阻拦,只是一句‘八字不合,不利国运’便能将你打发了。”

而你的心悦,当真能护得住溦溦吗?

徐氏认真打量他一眼。与聪明人说话,果真是有好处。他转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俗话道:尾大不掉,末大必折。若他人真的有不臣之心,陆珵也不会坐视。”

他话音低沉,一双齐整端正的眉眼抬起,眉目在灯光下煜煜的。

只一眼,已有为君的威严。

“御史钦天监说得,向来是对的么?我不信神佛,也不信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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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无谓之言。将来若真有什么,我自一力挡住悠悠众口。不叫旁人说一句不当之话。”

“我求娶溦溦不成。只能是一种情况,那便是她不愿嫁我。”

他话音低沉,神色却平和。

徐氏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自能从他眼睛里分辨出他的真诚。眼见李青溦回来,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若真有心思,还是先解决好自己的事情吧。”

——

马车行进东宫,陆珵下马直接去了书房。

得知太子殿下回来的消息,眼下小书房灯火通明。放着文房四宝的黑漆平案上,已落了一层又一层的文书。

这几日,朝会在即。诸多事宜,分交左右省、都省和四殿。剩下一些需决策的奏章送到陆珵这里,另外还有各地知州、都督抵达京城,各类勋劳政绩文书自也需要再过一遍。

这些事虽都不当紧,但也需要解决。

他向来是当日事,当日毕。今日同李青溦见面误了时辰,少不得熬更守夜。

陆珵伏案,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想起这夜落了一地的星星,笔端似又萦绕她口脂的香气。

他莫名有些静不下心来,翻来覆去念了几遍清静经,又翻开一侧文书——

林州知州楚之涣。

他又翻开文书后的告身和敕黄,又想起这夜徐氏所言。

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他不由想着:既然这样熬人,就该早早将她娶了,放在府中,即便不是红袖添香,就是看着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他是一刻都不想等。

书房的灯,着至第二日卯时。

景三已同门口守夜之人轮换过一次,陆珵方去正房更衣。未久他出来,身上已换了一身绯色袴褶服。

此乃骑马的马服。

他行到廊庑中,吩咐景三:“去备马,孤要出去。”

景三一愣,看了看天色,此刻正是卯时。

天色青白,一道残月还簇着三五颗星星在天上挂着,问道:“殿下要去何处?”

“大高玄殿。”

大高玄殿位于西区荆山之上。距皇城也有些距离。

朝会在即,庆帝将诸多事宜交由左右省、都省和四殿,连陆珵这几日都忙地算脚不点地。人多自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索性庆帝这几日也就是零散一两日上早朝问事,其余时间具撒手朝政,专心在大高玄殿中求丹问药。

昨日庆帝为了大高玄殿修缮之事,已回过皇城,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回来,只得陆珵亲自去。

本也没有多远,陆珵也懒怠像庆帝一般,一来一回又是鲜车怒马,又是骅骝开道。索性只数马数鞍轻衣简行便去了大高玄殿。

大高玄殿建在半山腰,许是终年烧香的缘故,远远瞧着也是云雾缭绕。

陆珵带着随从入正门便瞧见道场许多大殿,具是黄琉璃瓦,远远地瞧着堂皇富丽,雕梁画栋,倒比东宫还豪华些,丁点瞧不出有何修缮的必要。

陆珵默不作声地打量几番,神色微沉地随众人近了道场。

正殿前的道场。

神像巍峨,钟鼓铿锵,仙乐缥缈,香烟缭绕。(3)

身着青色道衣的云清道长,正带领道士们身着华丽的仙帔法衣、手擎代表仙仗的旌节幡幢,在殿内旋绕唱赞。不远处头发花白的庆帝正被几个道童簇拥着,长跪高香袅袅的坛前,殷切祈祷。(1)

烟雾缭绕中,陆珵突想起,小时他继位初期,也有过不少作为,整顿朝纲、减轻赋役、抗击贼子、重振国政。(2)

那时陆珵还小,只远远地观望他的背影,只觉着遥遥不可及,他那时,许是真心实意地崇拜过他。被太傅教习

可不知何时开始他便开始变了。

许是自他自己惧怕死亡开始。

他不再关心朝事大小,一边处处提防着他亲封的太子,处处想着如何制衡所有。一边求神问药,甚至还给自己取个十分好笑的名号—

“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

他瞧着跪倒在门口的庆帝,只觉着一切都荒诞不经,惹人发笑。

他未笑出声,只是挥退左右,沉默地站在廊庑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等着礼毕。

未久,庆帝才被几个内侍扶起身。听着一旁内侍禀告,他捋了下花白的须发,不轻不重地地看了陆珵一眼。被人簇拥着进了大殿。

他未有召见陆珵的意思。

陆珵自知他的意思。先前修缮大高玄殿、重塑金身之事,他绝了他的意,如今是光明正大的给他脸子瞧。

无非是等着罢了,此等事情,陆珵自小便轻车熟路。他也并非要同上赶着同庆帝说话,他此次来,有一半的是为了

只是等一切都了了之后,行于云清道长身侧。

云清道长是全真派门下,乃是庆帝身边近臣。求仙问道之说,他自然是看着庆帝带眼色过活。

庆帝高兴他便亦师亦友,庆帝不高兴,他便只是个下臣。

他自然也看出了庆帝刚才的意思,眼见庆帝进了一旁的小殿,一时面露为难地拦住陆珵:“太子殿下留步,飞元真君方才与天地神明沟通,耗了大量元气正在修养打坐,怕是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若无大事,今日还是请回吧。”

陆珵轻笑一声:“今日孤整好事不算忙,可以等着真君。”

那云清道长见他不愿走,人家做储君的,他自然不能轰着人走。

闻言告答一声:殿下自便。他正要进一旁的耳房。

“留步。”冷不丁陆珵叫他一声。

他停下脚步,陆珵突然问他:“孤记着云清道长是全真派门下,出山入世后续,跟了圣人好几年。工部造黄百册的时候,承圣人的意,在南郊职田区也分了一处职田给道长,可是这般?”

“皇恩浩荡罢了,某自感恩戴德,也在天罗神仙面前为飞元真君念福祈祷,只是某不知殿下究竟何意?”他低眉顺眼,“某知殿下先前度田之事。可吾与诸位师兄弟乃修道之人,做不来横征脚税,侵渔百姓?”

“道长高义,孤自然信你不会做侵鱼百姓之事,只是孤突然想起度田之际,曾在南郊地界听说过的一则故事。”

陆珵轻笑一声,嗓音低沉,“南郊某块职田是钦天监一全真教道士所有。只是这道士并不老实,不仅娶了妻还有一个正在上私塾的孩子。众所周知,全真派道士乃是童身,终身不可娶妻,尤其是入了钦天监的道士。”

他乜斜云清道长一眼,眼神中隐有锐气:“道长知晓,此人如此,乃是犯了欺君大罪。若是圣人知晓晓,那钦天监的道士犯大罪过,自然死不足惜。

只是可怜了那正上私塾的孩子与那正当年华的女子。

听说那孩子今年方五岁,而那女子也才是桃李年华…”

陆珵的话戛然而止。

他话音低沉悦耳,说话并未有什么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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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但听在云清道长耳中却像平地里炸了惊雷一般。

他娶妻生子的事,已然十分隐蔽,所知者甚少。却不知太子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这些年太子殿下给众人的印象具是冷玉一般冰清玉润,又没有棱角。便连朝堂上众人有意无意地偏向信王,他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众人见多了他不声不响,自以为他就是这样软和的性子。

未想到原来以往诸多,皆是他藏锋敛锷、亦或是不愿计较。

他远比表面上瞧着的深不可测。想明白这里,云清道长悚然一惊,险些摔倒在地上。

陆珵轻扶他一下,一双素日清润的眼睛在晨光下泠泠的,隐有冰光。

“孤也只有两件事,用得上道长帮忙。”陆珵淡色的唇轻抿一下,“一,孤此刻要见圣人。”

“二,孤知晓云清道长道法精湛,卦象精妙。若将来圣人叫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孤和将来的太子妃合生辰八字。不知飞清道长可不可以算准?”

自家家底儿都在太子殿下的五指山里头了,如何不知该如何?

他一时汗如浆下,忙应了一声:“下,下官知晓了。”

——

云清道长入了一旁小殿,未有多久,便有内侍来叫陆珵。

陆珵进了屋子。屋中一香炉袅袅地散着些烟气,不知是熏香的,还是炼丹的。

庆帝倚在榻上,身上的红底淡黄色团红缂丝窄袖略有些皱皱巴巴的,头上的朝天璞头也歪斜几分,一只白靴穿着,另一只散着。

一旁站着的两个着蓝灰长衫的男装宫女,一左一右地给他穿鞋。

陆珵抿唇一瞬,移开视线,曳裾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在此地,你应当叫朕元君。”庆帝啧了一声。

他瞧着神色倦怠,像是刚刚睡醒一觉,陆珵依言行礼,他撇了撇唇。

“上次那般卷朕的面子,你倒是还有脸来?”庆帝咳嗽一声,一双有些浑浊的瞳瞥他一眼,“说说,什么事?”

陆珵知他也不会如何上心,但许是会据此事做筏子,大事化小地说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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