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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开门

◎「好巧,我正要出门。」◎

与黄婉伶结束晚餐, 才傍晚七点多。黄婉伶要回去继续拉大纲,楸楸则回到酒店,听黄婉伶的注册了两个账号,一个哔站, 一个抖音。然后将之前剪辑好的视频传输上去。

视频内容是她来到香港的一周vlog, 从她入境到入住民宿,探店, 景点游玩, 海边游泳的一周内容都拍下来, 然后做了片段精选,有的片段就以快剪的方式衔接, 譬如游泳,化妆,搭配look,用音乐快速转场。有的则是慢节奏, 譬如介绍民宿, 介绍美食,这些她认为观众会更关心的内容。不过最后删删减减, 成片依然很长, 有二十九分钟。

上传完毕后,楸楸没歇下来, 又将黄婉伶的idea写成文字,以邮件的形式发给她的那位轮椅好友。

好友名叫惠思嘉, 比她要年长个十四年, 今年三十七岁。

楸楸和她认识于一次午间的coffee chat。

楸楸之所以能在毕业第一年就达到三百多万年薪, 离不开这四年日夜刷coffee chat的艰辛, 积攒出来的无数技巧, 倚靠纽约校友遍地,刷到的referral内推机会。

彼时惠思嘉已工作十几年,尽管年龄上有着鸿沟,却不影响她们互相都对对方的你言我语感到很满意。

几次coffee chat下来,惠思嘉才逐渐聊起自己的双腿。

大意是好多老外在高中毕业、上大学之前会选择gap一年,用以旅行、实习等规划自己的时间,反正就是不上学、不升学。惠思嘉就不一样了,她在高中毕业不久后就出了车祸,失去双腿,她在升学之前gap的这一年,全花在复建之上。

言语中,惠思嘉透露了对学生时期的向往,对旅游的憧憬,以及为什么不回国。她也不是没在网上查询过,关于国内的无障碍设施,也曾加入过豆瓣小组,了解国内残疾人士的现状。

大多人的想法是:残疾都没有夺走她们努力活下去的想法,但国内的无障碍设施做到了。

在国内,想要一个人出门,是很难做到的。惠思嘉曾做过假想,除非她从家乡小镇搬去各大一线城市定居——这很难,意味着她需要在一线城市买房——租房太不稳定——且是无障碍设施完善普遍率较高的新一线或超一线城市,这太难了。

她评价自己像是一只缩头乌龟,只有在工作上才会勇往直前,下了班便不敢与人交际,在各种心理医生的鼓励下,约人coffee chat是她好不容易踏出的第一步。

第一次coffee chat,她们只聊了工作和公司相关,后来才慢慢敞开心扉,转向私人话题。

当黄婉伶对她描述绘本故事时,楸楸甚至觉得那只小动物就长着惠思嘉的脸。

没有人比惠思嘉更想回国生活,可她怕极了亲人的冷眼相待,陌生人一时短暂的热情相待,最重要的是,国内一线城市地铁人超多,公交车阶梯太高……

辞职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就给惠思嘉打了电话,过问她的意见和兴趣。

并没有直接邀请她,是惠思嘉主动地问起,能不能带她一个。

这才有今天。

其实她们都知道,此行太过理想主义,根本赚不了钱。不过对于财富到达安全线的惠思嘉来说,这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她已拿到美国绿卡,工作十几年下来的积蓄,只要不追求大富大贵的生化方式,已经完全可以支撑她后半辈子不用工作。现在之所以想回国,主要是年纪大了,想家,想念家乡的一切。可也仅仅只是想而已,过去没有一个理由和动机可以推动她去干这件事。

但是现在有了。

而楸楸就真没什么所谓了,她本来就不打算一直待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她做不到像老一辈人一样,可以在一个工作岗位待好几十年,那样也太无趣了,她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人生的意义找不到罢了,总不至于连生活的乐趣都找不到吧?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有些人会说“你不需要养家糊口,当然可以自由自在了”,所以楸楸很困惑,养家糊口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吗?非得争先恐后地去选择这种活法。

明明有得选,只养老不养小,却非要当个成年人——全部都要。

现在三个人里,连黄婉伶都不选‘我都要’的生活,她目前为止正计划着把结婚生育这件事提上日程,大约准备个好几年,赶在三十之前优生优育,等到什么时候她那位母亲回过神来,才知道可以去派出所查她身份证,到法院告她,给她寄传票,非要她履行赡养义务,不履行就冻结她银行账户,估计到那个时候,黄婉伶才会被迫承担起‘我都要’的法律义务。

邮件发送完毕,脑海里思考的声音一下子便消失了。

酒店客房顿时变得清静,楸楸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舍,对于繁忙的不舍,这意味着她待会要无聊了,无事可做。

在纽约的时候,她经常过着轮轴转的生活,上学各种课程,各种朋友的邀约,各种coffee chat,看新闻,金融要闻资讯,酒友派对,明星演唱会,露天音乐节,自驾游,各种约……像是不知道累一样,但慢下来的生活让她觉得更可怕,因为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渐渐地她就会跟不上身边人的节奏。

工作后是面临各种客户和财经,赚钱之道,好久没过这么松散的日子了,细想起最轻松的日子,还是几年前上高四的时候,又或是国内高中三年,加起来都没有大学和工作累。

楸楸站起来想伸个懒腰,还没开始伸手,便感觉到大腿一阵酥麻,脸一红,又扶着桌子坐下来。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楸楸拿过来,屏幕上赫然显示一个字母,‘p’。裵文野。

他居然知道她手机号码?楸楸惊讶。手机不断在震动,对面似乎来势汹汹。楸楸没想好答案,心底里抵触接这通电话,于是保持静默地看着这通电话自动挂断。然而对方就像是不知道放弃似的,很快就拨来了第二通来电。楸楸怕再不接,对方就要找到酒店来了,便接了这通电话。

楸楸:“喂?”

“我们聊聊?”

裵文野那边很静,毫无环境音,听不出在哪里。他的声音稳而有力,不容拒绝的语气。

“……聊什么。”

“见面说。你在哪里?”

楸楸扶着桌子站起来,想要泡一杯咖啡。黄婉伶今夜忙着旅游绘本相关的事情,她是主要创意,忙得很,又要计划旅行路线,又要绞尽脑汁地去构思,想方设法把一切变得有趣起来。而她今儿凌晨太累,精疲力尽,白天又没休息好,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我不在酒店,在朋友家。”说完,只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楸楸无声叹了口气,摁下了煲水的按钮。

“约个时间?你想……”煲水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楸楸照镜子,他的声音却没了下文,双方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就在楸楸困惑,想问他怎么不说话,对方来了一句,“你觉不觉得,这间酒店的隔音太差?”

“有一点吧。”晚上回来在走廊上偶尔会听到男女苟合的声音,不过不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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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房间就听不到了,大约门板的隔音用料不彳“……”思绪戛然而止,楸楸吸吸鼻子,看向门的方向。彼时她与门板的直线距离,只有两米不到。

“开门。”裵文野言简意赅道。

“……”楸楸乖乖走过去开门,看到他,干笑两声,“好巧,我正要出门。”

“真的?”裵文野看她。

她结束晚饭回来的,外出的衣服没换下,正是一套外出的行头,这话显得可信度高了几分。

“你刚下班?”楸楸倚着门看他,没有要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刚从公司出来。”裵文野瞥了眼她的身后,“我可以进去吗?”

香港人上班似乎都习惯一身西装革履,不过有些西装剪裁不好,又或是太过一板一眼,中规中矩的,容易穿出销售气质,像卖保险的。

裵文野身上这一套黑色收腰西装,在西装的左襟与西裤的左侧做了一条米白色竖纹设计,搭上一双切尔丁靴,充满了闲适的矜贵感。

他今天依然没有打领带,衬衫的面料硬挺,领子解了两颗扣子,有一边依然立着,更显得举手投足间的慵懒惬意。

“你吃晚饭了吗?”楸楸答非所问。

“没有。”裵文野听出她的意思。

“你看看吃什么,我们坐下来聊。”

最终还是没有进去,楸楸不敢跟他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否则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随手关了煲水按钮,楸楸拔了房卡就随着他一起出了门。

“你想吃什么?”裵文野把这个问题抛回给她。

实际上已经吃过晚餐的楸楸苦不堪言。

她看上去犹豫了一瞬,实则绞尽脑汁,终于让她想到,“冰室?”

来香港这么久,楸楸吃得最惯的餐饮就是冰室,不过也不是每家冰室都是好吃的。

“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冰室吗?”她问。

裵文野想了下。

“有一家。”

“走!”

第42章 冰室

◎「恭喜發財,得閒飲冰」◎

湾仔曾被叫小港湾, 海岸线在洪圣庙附近,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以及不停的移山填海,昔日小港湾不复存在, 成了湾仔。

这家冰室就在湾仔七拐八绕的一条小巷子里, 头顶都是握手楼,电线杆, 没再挂衣服的生锈晾衣绳, 没有路灯, 光线昏黑橙黄,大片斑驳的黑, 间间排铺打出来光怪陆离的灯光,为行人游客照亮小巷。

游客却不少,小巷里进进出出都有,混乱中, 裵文野把起她的手腕, 楸楸只能寸步不离,紧跟在他的身后。

过路行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停留在裵文野身上, 至少几秒钟, 女客被他的脸孔扣住了移不开视线,男客对他衣品的赞美, 露出艳羡的目光。

楸楸躲在他的身后,有点懊悔, 心想还不如找个高档西餐厅吃饭, 至少不用受那么多注目礼。

好在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一家外形破破烂烂的店面, 水泥墙面不光滑, 有许多灰白水泥小颗粒,粘贴着许多中英文报纸、寻人启事、乱七八糟的宾馆景点等联系方式和介绍,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到港这段时间,楸楸吃过不少苍蝇馆子,胡同馆子,也吃过不少好吃的,但大都服务态度不怎么样,尤其是人多的馆子。听黄婉伶说虽然人家服务态度不好,但是人家效率也快啊,楸楸一想也是,于是从此心里毫无芥蒂,甭管什么,好吃就行。

踏上两级阶梯,进了冰室,满屋暖黄绿色的墙纸天花板,白绿小格子地板,绿色旋转的吊扇,简陋和杂乱两个词在这一刻并不冲突,座位是用绿皮沙发一个一个间隔开的,两排统一样式的绿皮沙发,排到尽头的收银台和出餐口,每张硬塑料红桌子上,都有一个小绿盆栽、相框,一桶红绿黄橙的塑料筷子,出餐口有一管白炽长条灯,白光亮的灿眼,除了这盏灯,其余都是卡座边上的复古壁灯,黄黄绿绿的,饱和度高却照明度低,因此每个卡座之间都有半明半暗的过渡。

屋里店面很窄,除却左右两排绿沙发卡座,中间过道一米。店里人却不少,外面还有人在排队,裵文野进去拿了票出来。

他说:“前面还有十六桌人,等吗?”

“好啊。”楸楸无所谓。

在香港就这样,连胡同馆子都要排队,她这几天经历太多,好在这里的客人都有共识一般,吃完了就会迅速离开,让给下一桌客人。

刚好,她还得消消食。

裵文野拿了一张冰室的菜单出来,一张纸,一支铅笔,让她想吃什么就圈出来。

这家冰室叫作‘發財飲冰’,吃的东西没有街面两边的茶餐厅多。

菜单是一张灰黄的纸,顶上一个招牌名,左侧写着:恭喜發財,右侧写着:得閒飲冰。中间一个招牌菠萝油的图,然后就是小吃系列,饮料,米饭,甜品,粉面系列,每个系列的选项都不多。

本店招牌:红豆冰,菠萝油,鸳鸯冰,咸柠七。

楸楸给红豆冰画了个圈,然后转着笔,问他:“你经常来?”

“小时候常来。”裵文野揣着兜说,一双眼睛注视着屋里绿色旋转的吊扇。

“小时候?”楸楸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幻想着这个吊扇会掉下来,在地面钻出一个洞。显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嗯,很小的时候。”裵文野说。

这对话……不知哪里戳中楸楸的笑点。

她哧了一声,“几岁啊?”

“三四岁的时候吧。”裵文野想了一下,摸出手机来,“那时我老爸跟着阿妈去北京打拼,我留在爷奶身边做留守儿童,我阿爷脾气不好,整日刨马经,隔壁就是跑马场,他五十岁前都不争气,那时还是我太爷当家,太嫲也在。”

“噢!四代同堂了。”楸楸攥着纸张,忘记要做什么,只是跟他对话。

“是啊。”裵文野笑笑说,“后来太爷太嫲去了,我爷才‘长大’,撑起这头家,不过那时他还负责接送我上学。幼稚园。他总不耐烦,脾气暴躁,嫌我走得慢,还要录我走得慢的视频作证据,回家给我奶看。我奶看不下去,又由她接送我上学,我们都不愿意回家,就偷偷跑来这里叹下午茶。”

“你走的是有多慢……”话音刚落,楸楸才想到香港那么多高坡,小孩走得慢很正常,又想起那时裵文野小小一个,背着书包上学堂,一路被他爷爷嫌弃,扑哧一声笑出来。

“找到了。”裵文野看着手机。

“什么?”

“给你看。”裵文野将手机递过来给她看。

俩人站在冰室外,冰室里的暖黄光打在每个人的身上。楸楸不自觉地向他靠过去,望向手机屏幕,想看他会给自己看什么。

一个视频。视频里有个小朋友,长相活像一个小正太,穿一身小衬衫背带裤,白袜子小皮鞋,打了小领带,背着个黑色双肩小书包。

这俨然就是裵文野的小时候,那时候脸骨还没彻底长开,却能看出骨相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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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二十几岁,骨相是逐渐立体,等比例长大。

视频点击播放,画质依然高清,不过街道画面解析等等都逐一暴露,这是二十年前的视频,一股年份感扑面而来。

视频里,一道略显沧桑却中气十足的老男人画外音:“行快小小,得唔得?”拖了长音,尽显不耐。

原本在专心走路的小朋友,抬头看了一眼镜头背后,懵懂的眼神瞬间变得生气,大约是苦爷久矣,眉头皱了一下,奶声奶气道:“點解要行快啊?行咁快做乜嘢啊?”每一句话的结尾都带有着小朋友习惯性的尾音上挑俏皮,“你系唔系又想去跑馬场啊?你唔惊阿嫲激气,又嬲你咩?”虽然口头上满是怨念,但他又确实加快步伐,依然念叨着。

阿爷说了一句,小朋友顶回十句,最后还要恐吓一番,用最奶的声音说最狠的话,“你再系咁啊,听日我翻学我唔需要你带啊我翻学!我自己一个人就得!”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他按了暂停,免得重复播报,指着屏幕中的某个路口,“就是这里。我们刚从这里进来,到这里。”

顺着他的话,楸楸去看巷子路口,大马路上依然人来人往,在上下坡都有,路中堵塞着车辆。

二十年前,裵文野艰难地走着这条上坡上学堂。那时人不多,马路上清净,只有他和阿爷在清晨胡胡咧咧。

二十年后,她走过裵文野走过的路。

楸楸感觉有点小神奇,却都没有小裵文野神奇,她敛回视线,再度看着视频里的小朋友。

“你好可爱啊。”她由衷道。

闻言,裵文野手指一顿,默不作声将视频划了出去。

不动声色,不作回应。

“怎么啦,害羞啊?”楸楸抬头,眉眼弯弯地看他。

裵文野收起手机,揣着裤兜,别开脸,“我只是让你看看,没有让你评价的意思。”

“这有什么,”楸楸嘴角微微勾着,特意跑到另一面直视他的双眼,双手抓着他双臂,抓不完全,勉强连带揪着西装布料,“我小时候也很可爱。”

“我又没有见过你小时候。”

“是噢,太可惜了。”楸楸耷拉下眼皮,然后又俏皮地睁开,雀跃道,“可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也很可爱啊。你见过我了。”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可爱的?更何况,说起这个,裵文野近乎气笑了。

“我当时见到你在干嘛?嗯?”他抬起手来,虎口压着她下巴,左右晃了晃她的脸颊,“以后少再说起这件事。”

“可是在纽约的时候……”他还摁着她在床上回忆。楸楸话没说完,又被左右晃了晃,“明(&你¥呃&……松……”脑浆都要摇匀了,“口呜呜……水,”都要流出来了。

旁边有人笑起来。楸楸恼羞成怒,拍掉他的手。

似乎走到哪里,他都是视觉中心,楸楸注意到刚才有几个在巷子里擦肩而过的女生,此时又出现在视野里,虽没有明目张胆地看向裵文野,可不时的侧目偷看也相当明显。

说没有得意是不可能的,人人都有虚荣心,虽不乐于被人注意着一举一动,不过在这短暂一刻,楸楸还是感到一丝暗爽。

尤其当这群人在被裵文野惊艳帅气到之后,想看看他身边的女性是何方神圣,那一双眼落到楸楸身上,先沉默几秒钟,而后脸上不约而同写着:这女的,有点东西。

这正是楸楸想要的,不是什么富婆包养小白脸,亦不是什么男的俊女的美,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天生一对,这听上去也太巴适安逸了,不好听。

相比于裵文野今天的通勤装,只随便收拾出街吃晚餐的楸楸就要显得日常多了。她只穿了一条铺满黄柠檬绿叶的吊带碎花裙,充满夏天气息。没穿内衣,尝试的是新出的无胶靠体温黏住的乳贴。怕进了室内会冷,又披一件米白色罩衫。

等得无聊,不过等得很快,十分钟过去,已经三桌人走了,其中有个手里拿着相机,大约是来探店的视频博主。

巷子里,有不少被废弃的家具,裵文野从裤兜里拿出一条手帕,摊开垫在单人沙发上,让她坐。楸楸坐下来后,有样学样地把菜单垫在扶手上,让裵文野坐。裵文野领了她的好意坐下,又听她无聊地学他小时候的奶声奶气,“点解要行快啊?”

“……”

“行咁快做乜嘢啊?”她还不太会说粤语,有些字说得拗口,但学起小朋友的语气来,是又软又糯,尾音上挑。

“楸楸。”警告的语气。

“你哈唔哈又想嘿跑,马唱…场啊?”

“你还挺有语言天赋。”裵文野说。

楸楸抬脚踢着夜晚的空气,“我只是让你听听,没有让你评价的意思。”

裵文野笑了,“还挺记仇。”

作者有话说:

恭喜发财,得闲饮冰。

第43章 黑卡

◎「玻璃樽样式的弹珠汽水」◎

食客来得快, 去得也快,从他们后面来的,转眼间又排好几桌人,而他们又前进了好几桌。

有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瓶弹珠汽水, 玻璃樽样式的, 楸楸看得很新奇,仰着脑袋跟他说。

她有在上世纪的电影, 准确来说是港台青春校园恋爱文艺片里, 看到过这种汽水, 充满夏天、青春、恋爱与……流产的气息。

她把这种片总结为“生怀流”片,但是生不发声。

“待会去买?”裵文野不懂她的脑回路, 不过能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巷子里,隔个十米左右,就有一台自动贩卖机,看似是一家杂货店的, 准备起身。

“我去。我自己一个人就得!”

“?”裵文野盯着她, “你没完了是吧?”

“小气鬼。”楸楸朝他做个鬼脸,嬉皮笑脸地跑开。

一分钟后, 她垂头丧气回来, 耷拉着脑袋。

“怎么?”裵文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她, “不是你一个人就行?”

“我没带钱,也没带手机。”她皱着脸, 摊开手可怜兮兮道, “野哥儿, 能不能施舍我一点钱, 拜托拜托了!”

这会儿知道叫哥了?裵文野沉默几秒, 说:“我没带钱。”

楸楸不可置信地看他,彷佛在说:怎么可能!

“现在出门谁还带钱?”裵文野说。

现在香港仍在用纸币居多,不过他早前在内地生活更多,或出国训练,早习惯用手机和刷卡。

“那……”楸楸回头睨一眼‘發財飲冰’,又怕被人听到裵文野没钱,悄悄凑近他小声道,“咱们走吧,悄悄地。”

“没事,我有卡。”裵文野从西装内襟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夹。

那是一个黑色钱夹,里面的夹层夹了几张卡,大约是身份证、银行卡、驾驶证、名片之类的,裵文野抽出来一张银行卡给她,“去吧。”

银行卡上还签有他的名字,因为香港有些店不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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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名字的卡。这个楸楸深有体会。

不过她此刻惊讶的不是卡上有没有签名,而是——

黑卡。

她惊叹一声,“看来你混得不错嘛。”

“嘘。”裵文野凑近道。

她说话已经很小声了,可看着裵文野坚持财不外露的模样,她噢噢两声,表示我懂,拿着卡回到巷子里的自动贩卖机前。

通体橙黄色的机子里,饮料都码得整整齐齐,供人挑选,只需要在刷卡后,摁下编号,饮料就会超前推,送出口。她想要的弹珠汽水都在最底下一层。楸楸纠结了好一阵,才在香瓜、草莓、荔枝、橘子、樱花中,选了桃子。

万事俱备,只差刷卡。

将卡录到卡槽里,划拉下来。

没反应。

楸楸:“?”

无效第一回 时,楸楸什么都没想,只以为是故障,刷了第二次。无效第二回时,楸楸愣了,看了眼银行卡,继续刷第三回。

第四回 ,楸楸回到冰室门口。

这一切都被裵文野看在眼底,不过楸楸说她一个人就行,他也乐得不参与,就那么安静看着她在机子前纠结、选定的精彩画面,她一向肢体语言丰富。直到她再度垂头丧气回来。裵文野依然坐在沙发扶手,纹风不动不动,视线是与她齐平。

“怎么了?”他问。

“你卡消磁了吗?”楸楸不解地问,将卡还回去。

“怎么会?”裵文野接过来看,“我上午才用过,能用。”

樱花落海洋但事实证明,现在就是不能用。

楸楸费解,“难道机器坏了?”紧接着又问,“你有没有八达通?”

那台贩卖机大约有些年头,不支持手机扫码支付,只收货币、刷卡。刷银行卡不行,或许八达通可以。她在入境那天在关口办了一张八达通,可惜今天没带出来。

“有。没带。”他说着,将黑卡塞回到钱夹。

“啊。”楸楸抱着头。

裵文野将钱夹塞回到口袋,就这么静静看她表演两秒,大约是真想要吧?

“…你稍等下。”他说着,进了‘發財飲冰’。

不到一分钟,他拿着一张卡出来。楸楸认出来了,是八达通。

“怎么来的?”她眼前一亮。

“都说了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快去。”

她小声着问,裵文野亦小声的回。

等楸楸梅开三度回到自动贩卖机面前,裵文野打开手机,给一个银行工作的朋友抛出困惑。

不过几秒钟,对面便来了回复。

【Coman】:?你拿黑卡刷自动贩卖机吗

裵文野:?不行吗?谁规定的不行。

【First】:。

【Coman】:大哥,我要笑发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Coman】:额滴亲哥,这是黑卡,那个贩卖机这辈子何德何能

【Coman】:我能想到你站在贩卖机前的,有钱但无助的样子。

【First】:……

【First】:你们银行和贩卖机合作,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做到黑卡的生意吗

【Coman】:?

【Coman】:你听听这像话吗,哪个黑卡大佬会去自动贩卖机买小零食?

【Coman】:不行,太好笑了,我要发动态

【First】:冷漠.jpg

他退出和Coman聊天的页面,回了一条他人的信息,再切进动态,Coman果不其然发了一张与他的聊天截图,Coman社交圈子广,底下已经有很多人评论,都是圈子里的富N代,来自哪里的都有,无一不是哈哈哈。

【Delmar】:这个贩卖机这么不赏脸吗?

【Patton Choi】:贩卖机:这把高端局。

【Nicole】:贩卖机:我还以为你要买我啊!

【Venus】:贩卖机:@贩卖机设计师我恨!是你阻挡了我走上人生巅峰!

【Cerise Cheung】:这贩卖机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它有朝一日能刷到黑卡

【Zane Chan】:贩卖机: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呢!

【Betsy】:贩卖机:在我这里,所有卡一视同仁哈!

【Henrietta】:好似我房东……开玛莎拉蒂到菜市场买菜,唔通俚D就系阔佬朴素无华的生活?

……

没眼看。裵文野揿灭屏幕。见楸楸买完弹珠汽水回来,不看路,只盯着瓶子,活像小孩买到什么宝贝,注意力全在上面。裵文野便替她盯着脚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水泥地,多亏早年间忙于训练,不挂心学习亦不沉迷电子产品,此刻视力极佳,巷子里光线昏黑也能轻易看得清楚。

冰室开始叫号。俩人在中间的卡座落座。

负责他们这桌的服务员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姨,裵文野拿一张新的餐单,用铅笔迅速划了刚才划过的食物,递给阿姨,顺便把八达通归还回去。

感觉到阿姨在看自己,楸楸装作没察觉到,灯下高举着弹珠汽水,眯着眼睛打量着瓶子里的弹珠,听闻裵文野跟阿姨道谢,也跟着装模做样,乖巧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想起一件关于八达通的事。

“嗯?”裵文野看着她。

“八达通是有彩蛋的,你知不知道?”楸楸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眯着,透过玻璃,单眼看汽水里晶莹剔透的弹珠,似乎只是一颗普通到平平无奇的弹珠,卡在瓶颈里。

裵文野很少用八达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彩蛋?”

“之前我从中环出发,坐船去离岛,刷八达通居然没有被扣钱,你猜为什么?”

还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裵文野将手帕折叠起来,揣进兜里,却还是问她为什么。

“我最开始也是不知道,以为是机器故障,”楸楸终于把弹珠汽水的注意力分给他,咚地一声竖在桌上,向他娓娓道来,“后来我去服务窗口咨询,结果工作人员小姐姐跟我说,这是一个surprise!据说是之前出现过一次地铁延误事故,为弥补这次意外,设置了这个随机优惠。”说完,她彷佛有点得瑟,抖了抖腿,“这个你没听说过吧?”

“是没听说过。”他惊奇,蓦然笑了,“这概率不高吧?”

楸楸还在抖着腿,闻言一愣,陡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为什么要用可以中五百万彩票的运气,花在这上面?

“完了完了,”楸楸一个惊诧,“我这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赚了吧?”裵文野说,“你也开心好多天了,是不是?”

“确实,我和婉伶玉窠她们说起这件事,她们都是陪我乐呵的,现在想来真是一堆傻蛋,谁都没想到这一层。”楸楸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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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苦涩,托腮叹一口气,佯装难过道,“以后我再说起这件事,恐怕是苦中作乐了。”

最让人没想到的,还是裵文野居然很配合她,他嘴角衔笑,“这么难过?既然没中五百万,说不定这个彩蛋对标的就不是五百万的运气。”

“但愿吧。”楸楸说,又为自己正名,“我没中只是因为我没买彩票,不是我不能中。我运气可好啦!”

“比如?”

“比如我们我们太有缘啦!又见面了。”楸楸逮着机会示好,寄希望于他不要再提决裂与和好的事情。如果要和好,就这么默契无声的和好就好了,非要说清楚就显得太过于不尴不尬。当时真是脑子不清醒,她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回的,冷暴力冷处理都好。不过这事儿真不能怪到她头上,谁又能想到重逢可以梅开二度呢?而且还那么快就搞到床上……楸楸为自己不坚定的意志感到羞愧。

她说完这句话,裵文野便开始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种感觉很神奇,楸楸看着他,恍惚回到十五岁那年见过的,黑夜下的苔原。几年过去,犹如黑沙滩上的冰块。

她不知道裵文野在想什么,裵文野却对她一览了然似的,上天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行。”他说。

如果她再迟钝一点,很可能连他在“行”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在附和她的话,行,如果你非要把重逢当成是好运气,那就算上一个好了。

可她并不迟钝。分明是没什么语气的一个字,却让人听出了妥协来。这倒让她有些不解。

第44章 保姆

◎「漏奶華一開,富貴自然来」◎

“交换。”楸楸打了个响指。

“你想听什么?”裵文野没拒绝。

楸楸双手胳膊肘搭在桌面上, 微微凑近一点,小声道:“我怎么知道?随便说说啊,就当聊天好了,说你想说的, 哥哥, 你会不会聊天?平时拍拖都是怎么拍的?你这样会因无趣而被甩吧。”

说完,又想笑, 什么条件啊要甩裵文野?

“我没交往过的对象。”裵文野慢悠悠说。

“真的?”她倒吸一口气, 好似很惊讶.

那口气响到隔壁桌都看她一眼, 眼神里彷佛在说:在cos吸尘器吗?还是鲶鱼?

“用得着这么惊讶吗?”裵文野看着她,这也太惊讶了, 她有没有哪怕一秒钟反省过自己的演技夸张?

“真的假的?”楸楸捂住嘴巴,继续夸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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